王于氏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儿，引来了邻居黄大个。

黄大个问她怎么了，王于氏断断续续说：“刚、刚才小扣儿，被、被她妈妈不知抱哪去了。

快，快帮我去找。”

正在这时，祝满堂来了。

他见到王于氏坐在地上大哭小二叫，就首奔老太太而来。

问发生什么事。

黄大个就告诉他说：“你老婆不知把孩子抱哪去了，老太太着急追赶，摔这儿了。”

祝满堂急忙走过去，想扶她起来，可老太太见到祝满堂更是哭得凶，一口气噎在喉头，咕噜咕噜半晌，才缓过气。

她指着祝满堂骂：“你这个天杀的，你媳妇生孩子你都不管。

把个家撂下就走，你真能豁得出去。

——淑贞和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祝满堂脸色铁青，和黄大个一起把王于氏扶到家。

王于氏还在喋喋不休指责祝满堂。

黄大个说：“老太太，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

你仔细想想淑贞和孩子的去向。”

王于氏这才住口。

告诉他们可能是去浑江了。

祝满堂听说浑江，立马就往外跑。

黄大个在后面就追，路上遇到他老婆、人称老黄婆下班回来，就叫上一起去，说人多力量大。

黄大个和王于氏是邻居，和祝满堂是同一个单位的。

祝满堂的祖籍是山东明通市人。

祖上闯关东时来到东北，落户在河梅市。

他在河梅市铁路机务段财会室工作，黄大个在保卫科。

平时两家处得挺好，遇事互相照应。

黄大个跟在祝满堂后面，说：“满堂，你也是的，怎么在这个时候出差？”

祝满堂说：“不得己。”

黄大个说：“别扯了，小李都说了，是你替他出的差。”

祝满堂不说话。

黄大个又说：“你这个人，工作没挑的，可是在家里就是个大爷，守着大男子主义不放。

——淑贞是个多好的女人：善良、能干、长相也好。

——你小子守着蜜罐子不知甜。”

老黄婆捅了捅他，示意他闭嘴。

黄大个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祝满堂像没听见似的，眉头紧锁，脚步急促。

祝满堂在于淑贞生孩子时出差，确实是因为单位临时到外地对账，他不是故意躲避，但也是借此回避。

他时而会吐血，这个没人知道。

他悄悄去过医院，因为检查费用高，就挺着。

老爹不久前走了，临死前才吃了一口大米粥。

祝满堂觉得吐血和愧疚和悲伤过度有关。

这次去轴承厂对账，本来应该小李去，可小李跟领导请假要相对象。

领导就训他，说：“你小子干啥啥不行，就处对象挺积极。

马上到年底了，烂账坏账一大堆，再不处理好，清出账务科。

——我不管你有啥后门。”

小李不想去，可他觉得是个好机会。

出去的好处太多了：首先，两天的出差，有补助。

其次那里有朋友，可以蹭吃蹭喝。

最重要的他太想清静清静。

清静对他的病肯定有好处。

他主动请缨，跟正在照镜子、拢头发、有些谢顶的领导说：“小李都二十五岁了，个人问题是大事。

我替他去吧。”

领导说：“你老婆不是要生了吗？

你咋去。”

“哎呀，都生三个了。

……工作要紧。

——我可以去。”

领导笑了，对小李说：“你和老祝好好学学，看人家觉悟。”

小李的脸笑成了花，连连向祝满堂作揖。

祝满堂说：“这回你小子一定抱得美人归啊。”

小李脸一红，说：“啥美人，能看上咱就行。”

“你条件不错，别不自信。

——快去吧。”

小李把账本给祝满堂，说：“郑哥，你这个老财务，啥都懂。

——比领导强多了。”

“别瞎说，再不走，我走了。”

小李连忙住嘴，千恩万谢乐颠颠跑了。

祝满堂看看时间，赶紧收拾要出差用的东西。

收拾完看看表，离开车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就想去医院看看。

到了病房，透过窗户看到于淑贞正神神秘秘在扔牌。

于淑贞的表情随着小牌的上下翻飞也变换着。

祝满堂反感地皱皱眉。

骂了一声：“神经病。”

祝满堂站在门口不愿进去，想起那天于淑贞让她给肚里孩子起名的事情。

于淑贞问他孩子出生叫什么名字。

祝满堂斜睨她一眼，说：“还没生，起什么名？”

于淑贞说：“早晚得生。

你给起个小子名。”

“要是女孩儿呢？”

于淑贞坚定地说：“不可能。

我找第七排胡同口的赵大仙算啦，为了保险，我还找向阳村的金大脚算了。

都说是小子。”

“49年新中国就成立了，现在都58年了，你还活在旧中国。”

郑满堂闭上眼睛，不理她。

“你可以什么都不管，但起名这事你得管。

你就按小子起，因为这回肯定是小子。”

于淑贞扒拉他的眼皮。

祝满堂一扬手，把于淑贞搡到一边。

说：“扣住，从此你给我扣住。”

于淑贞知道祝满堂说的扣住就是让她节育。

于淑贞说：“行，这个生完，就去扣住。”

于淑贞不依不饶，又靠拢过来，说：“但是今天你必须起名字。

算命的说，起了名字就算个人。

让我天天叫着他的名字，心想事成。

——还给我了一个桃木牌，让我生的那天使用。”

说着于淑贞就去掏牌。

“祝扣儿，就叫祝扣儿。

——你反过来念。”

祝满堂不想看什么牌，他很反感于淑贞越来越俗气。

因为刚才的“扣住”还在嘴边，就顺嘴起个图安静。

“扣住哇？

你就是提醒我做节育呗，——行，是你起的就行。

不过，还不如叫‘句儿’，给咱家凑一堆标点符号。”

祝满堂听了，忍不住想笑。

问：“啥标点符号？”

于淑贞见祝满堂笑了，心情一阵放松。

就挨着祝满堂躺下。

说：“黄大个那天说的，说你家满堂真有学问，给孩子起名都离不开语文：点号、书名号、逗号。

下一个该是句号了吧？”

“哼！

还点号？

那叫省略号。

——没文化。”

祝满堂咕哝着说，“睡觉——你离我远点。”

祝满堂想到这儿，说了句：“上火。”

转身离开。

走到医院大门口，想起应该告诉于淑贞一声自己出差的事情，又返身回来。

快到病房时，看到护士在挨个病房发药，就写了纸条让护士转交给于淑贞。

护士接过来看了一眼纸条，说：“你要赶车啊？”

“对对对，赶车。”

祝满堂满脸陪笑。

护士说：”老婆要生孩子了，还赶什么车。”

说完，推门进去了。

祝满堂急忙跑走。

他知道于淑贞一定会追出来找他。

他不能让她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