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得了嘉靖口谕,亲自出宫去把布挂壁接入紫禁城。从奉天门到于冕家,路程不过一公里,王振今日特意没有坐轿子,反而徒步走去了于冕家。王振为的便是路上放出消息:“你们可以给我送礼了。”京师内到底是消息灵通,等王振带着布挂壁回到奉天门时,门口哭诉的官员已经有一半回家了。但凡是有机会巴结王振的官员,全回家去准备厚礼了。哪怕是与北境贪腐案无关的官员,不少人怕自己的“小问题”被借题发挥,也回去给王振准备礼物去了。奉天门还剩下的官员,无非是贪腐案的核心官员、与王振有大过结的官员,以及一些真心实地来哭诉圣上不要修玄问道、妄信于冕的。在近百人的哭诉团队中,属于第三种的不足五人。如此低的比例,不禁让人疑惑,整个大明朝官场上,只有这几个清官、好官了吗?当然不止了,比如入仕不久的彭时、彭状元,他便是没去奉天门前哭的清官、好官。其他官员是借着等待早朝的借口,每天早上集合在奉天门门前哭,彭时被禁止上朝两个月,肯定去不了奉天门门前哭。今日王振去于冕家接布挂壁,得到了消息的彭时立马拉上翰林院同僚,怒发冲冠的向于冕家跑去。去不了奉天门口大骂于冕祸国殃民,还去不了你于冕家门口骂你于冕。彭时不怕于冕打击报复吗?当然不怕,彭时都敢在大殿之上骂王振,当然也敢去骂于冕。话术彭时都准备好了,重点从这三方面攻击于冕,分别是:勾结腌狗,蛊惑圣上,贪赃枉法。彭时深吸一口气,重重砸向了于冕家大门。“咚咚咚!”“谁呀?看不见有门环吗?这么敲门。”大门缓缓打开,一名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女娃娃给彭时等人开门。“你们找谁?”“我们是来找于冕的!”于冕此时并不在家,这几天他在军营中学习马术。已经被圣旨安排随军了,于冕不说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总不能连骑马都不会吧。“师父不在家。”“那个勾结腌狗、蛊惑圣上、贪赃枉法的乱臣贼子,现在在哪?”于冕的徒弟全是于冕收养的流民孤儿,于冕算他们的半个师父、半个爹。这名女娃娃也不例外,性格火爆的她,怎么可能容许别人骂于冕?“你再说一遍!”“那个勾结腌狗、蛊惑圣上、贪赃枉法的乱臣贼子,现在在哪?女娃娃生气归生气,但她是于冕最机灵的徒弟,脑袋活路的很,才不会蠢到直接对喷。“诽谤朝廷命官,按《大明律》该当何罪?”“谁诽谤朝廷命官了!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彭时惊了,一般文官都是相互对喷,哪有人上纲上线直接搬出来《大明律》,彭时可是状元,对《大明律》的了解程度肯定比女娃娃高,他知道自己不能承认诽谤。“实话实说?”“你的嘴里哪个字是实话?你说说看,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就是在诽谤朝廷命官。”女娃娃一边指着彭时鼻子质问,一边看向于家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你可是锦衣卫,等等这个狗东西的每句话,你都给我记录下来,回头我就让夏进交给圣上。”“小姑娘开什么玩笑,我只是一个小商贩,怎么可能是锦衣卫。”“我家对面就是紫禁城,你和我说你一个小商贩在紫禁城旁边卖糖葫芦?”“你不如说你在宫后苑里开酒楼!”女娃娃也想不到,大明朝历史上还真有一个皇帝,直接让锦衣卫在宫后苑里开酒楼。“你要是不肯记录也行,那我回头在圣上面前说你坏话,说你卖的糖葫芦我们吃了跑肚,可能有毒,想要害死我们师兄弟姐妹。”小贩脸一抽抽,无奈的掏出一个小本本开始当记录员。彭时看着女娃娃伶牙俐齿的样子,便知道今日自己不好过这一关了。“你个衣冠禽兽,来说说看,你凭什么诽谤我家师父。”“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诽谤。”彭时也冷静了下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要小心女娃娃话里的陷阱。女娃娃是能见嘉靖的人,彭时不能和她硬碰硬、留下话柄。“于冕勾结腌狗、蛊惑圣上、贪赃枉法,这三点都是京城里人人皆知的。”“首先是勾结腌狗,于冕要是不勾结腌狗,哪有机会去面见圣上。”“当初文武百官可是亲眼看见了,于冕被王振的干儿子王山领入的紫禁城。”“你说的没错,那我让锦衣卫记录在案了。”女娃娃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彭时满意的点了点头,天真的他还以为女娃娃是可造之材,只是之前被于冕诓骗了。女娃娃一回头,看向锦衣卫。“锦衣卫,刚刚你也听到了,这位大人说只要是被太监引路的人,便是在勾结腌狗,”“圣上我也见过,在宫里走的时候也常有太监引路,这位大人刚刚在说圣上也勾结腌狗。”“你也别记录他诽谤朝廷命官了,直接在本子上记录,他在诽谤圣上!”锦衣卫一听女娃娃话,想起了当初听老一辈锦衣卫讲的一个故事——方孝孺案如何牵连无辜官员。豆大的汗珠从彭时的额头上流出,诽谤圣上是实打实的九族消消乐。“你这个女娃娃,赤口白牙在胡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被王山领路便是勾结腌狗,这不是你说的吗?”“不一样!都是被腌狗引路,可是性质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说一样便一样。”“反正是我拿着记录去找圣上,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在家隔空辩解。”女娃娃现在可是执笔人,这话她怎么解读都行。文字狱从来不是因为文字抓人,而是因为文字抓想抓的人。彭时也听明白了,女娃娃根本不懂官场清流对骂的规矩,她这是想要自己的命。“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们走!”彭时半怕半气的落下一句狠话,随即灰溜溜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