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小鲁和来星日夜兼程地赶往镇州时,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正在他的府上大摆宴席,乐得前仰后合。身边的几人风尘仆仆,他们是李师道豢养的杀手,刚从长安带回件东西,一颗血肉模糊、业己腐烂的人头。一名杀手起身敬酒,随脚踢翻了被布帛包裹着的武元衡。“大夫替朝廷铲除奸相,却不留姓名,反而让给王承宗那厮,真可谓高风亮节啊!”李师道听罢朗声大笑,说道:“臣子之间,本来就该互相支持,王大人为国戍边,劳苦功高,这点功劳让给他又有何妨?”另一杀手也奉承道:“大人敕封御史大夫己有十年,此案一发,皇上必派大军征讨成德,届时大人拿着朝廷的饷银,扩充淄青的军队,攻城拔寨,吞并成德,向上要一个宰相头衔也未尝不可!”左拥右抱的李师道己然微醺,被这阿谀之词捧得浑身舒爽。这时,一名幕僚站起来,拱手道:“不过,卑职听闻,武元衡死后,京兆府确实抓到了一名成德军士卒,但这并非我们所为啊!”脸红耳赤的李师道眯着眼睛紧盯那名幕僚,推开身上的歌姬,口中喃喃:“难不成...朝中有人助我?”长安,靖安坊附近的一间客栈里,面色沉鸷的王廷凑攥着手中的酒杯,独坐窗前。几天过去了,他派出去的人依然杳无音讯。被发现了?不应该啊,他伪造的文书天衣无缝,京兆尹衙门那群酒囊饭袋绝绝对看不出来。那就是死了?可为什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呢?那日,当他被楼下的惊叫声吵醒,望见了失去头颅的武元衡,第一时间赶过去,意外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王小鲁,一条坐实王承宗罪名,挑拨朝廷与成德关系的妙计瞬间浮现脑海。他将王小鲁带到一处暗巷,把淘弄来的一件成德军军服给他换上,又找来一个乞丐,趁其不备抹了脖子,喉咙喷出的血迹完完整整地溅在了王小鲁的“新装”上。腥咸的血迹惊醒了王小鲁,可刚睁眼就被他一拳捶了上去,彻底昏死。旋即,他利落地把王小鲁带到到城东的天德军进奏院墙下。然后,换身便服跑到京兆尹衙门“提供线索”,还领了几个赏钱。而急于表现的京兆尹元义方立刻差人抓捕,不等审问就进宫奏报。可王廷凑没想到的是,天子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下令严审王小鲁。为防止事情败露,他假造文书,着人进到大牢将王小鲁灭口。孰料,王小鲁不但逃了出来,自己派去的几个人也音信全无。他将杯中酒一口灌进喉咙,辛辣的味道刺激着他本就烦躁的神经。他虽然姓王,却跟成德王家毫无关系。身为王承宗祖父王武俊的养子,看似辈分颇高,但实际上,与王承宗同龄的他,从未得到过好脸色。他是回鹘后裔,而王承宗是契丹后人。不同宗,不同种,不同血,除了汉姓相同,完全是两类人。因此,时至今日,他也没能在成德混出什么名头,只在王承宗亲弟王承元麾下当个不入流的“镇府右司马”,在朝中连个品级都没有。论智谋、胆识、勇武,他都不在王承宗之下。如果不能把王家连根铲除,他将永无出头之日。此时,镇州的成德节度使府衙内,王承宗正在宽大的卧榻上和新纳的小妾颠鸾倒凤,意乱情迷。他丝毫没意识到,己经有三个人将三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等他精疲力竭地穿好衣裳,挑起小妾削尖的下巴,意犹未尽地说道:“美人儿,等我处理完公务,再来与你一战。”及至正堂,王承元己恭候多时。“兄长,朝廷的传召宦官到了。”王承宗伸了个懒腰,问道:“李纯又想干什么?”王承元面如土色,忐忑着说:“几天前,当朝宰辅武元衡在家门前被砍下了首级,朝廷抓到了一名疑似凶犯的成德军士卒,而这名士卒日前越狱逃脱了。”王承宗听罢脸色大变,立刻联想到他弹劾武元衡的那些奏疏,眼下又冒出个杀人越狱的成德军士卒,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搞啊!朝廷这时派宦官传召,必是兴师问罪。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他,一时间百口莫辩。此事大有蹊跷,究竟谁在陷害自己?皇帝?藩镇?朝臣?他满脑混浆,越想越乱。“兄长?兄长!宦官还在偏厅候着呢。”王承宗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少刻,趾高气昂的宦官步入正堂,尖着嗓子说:“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听宣!”可王承宗并未依例下跪,而是坐在椅上饮了口茶,随口道:“念吧。”宦官表情惊愕,却又不敢发怒,收起三分锐气,念道:“昊天有命,皇王受之。京中巨变,朝内惶惶,朕心甚忧。恐大臣阴谋,惟戡乱以武。卿世守北门,代天牧狩,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然时当躬身自省,检点自心,若有不端,吾必讨之。”诏书宣完,站在一旁的王承元己是汗流浃背。而正襟危坐的王承宗心里也“咯噔”一下。天子的这个诏书表意含蓄,褒贬适中,但“戡乱以武吾必讨之”几个字足以看出暗藏背后的杀机。虽然河北三镇是天下藩镇中最跋扈的一片土地,对朝廷阳奉阴违,甚至联手作乱。但自王家掌权五十年来,成德对朝廷还是较为恭顺的,每年向朝廷进奉数十万缗。可在强势天子宪宗眼中,这依然改变不了成德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割据性质。也因此,当年王承宗之父死后,他拒绝了王承宗继任节度使的请求。当时,王承宗丧父悲恸,无心开战,在朝廷的暗示下献出德、棣二州,才勉强换来朝廷的任命状。但王承宗和朝廷的梁子就算结下了。从那以后,成德向朝廷进奉的钱帛一年比一年少,与幽州、魏博两镇的关系却更为紧密,集体抱团,对抗中央。现下,皇帝要将“武元衡之死”元凶的屎盆子扣在他脑袋上,断然不能吃这个哑巴亏!然而,若据理力争,必会被宪宗视为死不认账,故意抵赖,这便给了朝廷兴兵讨伐的借口。近来成德连降暴雨,多地庄稼遭殃,军粮不足,如果此时与朝廷动武胜算未必很大。而那两个歃血同盟的河北兄弟,说不定会作壁上观。可如果就哑巴吃黄连的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那岂不是让别有用心之人的称心快意了?思虑再三,他站起身,对宣召宦官说:“请尊使回禀天子,我王承宗对李唐的忠心日月可鉴,我愿派一个儿子入朝,以表心志。”消息转日就传到了李师道耳中。王承宗为了洗清嫌疑,竟不惜派子入朝为质?刺杀武元衡,嫁祸王承宗,坐收渔利的计策就这么流产了?正犹疑时,一只信鸽飞到手中,他拆开绑在腿上的纸条,嘴角不禁掠过一丝诡笑。王承宗啊王承宗,你别放心的太早。这出好戏,还没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