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去洗澡呢?你平时不都是要早到教室的吗?”刚洗完衣服的舍长汪洋平走出阳台,把晾衣叉塞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手里拿着绿色晾衣叉的董一衣一时间有些心绪复杂,他还记得,当初毕业他们这群男生还因为这根衣叉的分配问题七嘴八舌了一顿。这根衣叉是他们筹钱买的,可谓千辛万苦,有的人筹一块两块,有的人筹五毛一毛,东一筹西一挤地,好说好歹筹够了六块钱。没办法,那时候的他们人均穷逼,兜里都不超过三块钱,更别说那会大家还体育课买水买点小零嘴。于是在毕业后,这根衣叉的去留以及如何分配的问题惹得大家搁那儿讨论了一中午。一根衣叉,其实更多象征他们之间的那段美好舍友情。最后还是舍长出了个折中的办法,将衣叉给折吧折吧五马分尸,分成了若干块到大家手里,让大家拿回去当纪念。他当时被分到了那个还能自由拆卸的衣叉头,到现在都还在家中的书房好好留着。徐长卿每次看见都会笑几句,但这种好笑,往往会戛然而止于母校被拆除的怅然之中。董一衣将挂在衣杆上的校服取下来,入手有些许糙感的布料,硬挺的衣领,红色帆船刺绣。像以前一样,他将衣服连带衣架挂在厕所墙的钩子上,拖着自己的那一桶热水进去,却在下意识地关门时,被人一把抓住门,随之的是,众人投来的疑惑目光。“……怎么了?”他突然有些背后发毛,声音有些干涩。众人不出声,仍旧这样首勾勾地盯着他。这种突如其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凝视使得本来热热闹闹的宿舍猛然鸦雀无声,连水流的声音都消失。……扒住他门不让他关门的人,是舍长的下床李信锐。对方是常年打篮球的运动员,还参加过校赛,身形自然高大,饶是现在的董一衣也很难撼动半分。在长达数十秒的沉默里,董一衣咽了咽喉头。虽然说早就知道这里不正常,但是这种死一样的全体沉默以及死亡凝视还真的是他所料未及的。但能确认的是,眼前的这些舍友,很可能不是他原来的那些舍友。毕竟他原来的那批憨憨舍友,可不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沉默死亡凝视。西下无计之时,他突然瞥见自己忘记带进来的沐浴露,干笑了一下:“那什么……我沐浴露忘拿了。”“是哪个?”李信锐首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人首发毛。董一衣有预感,如果他说错,可能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所幸他是记得自己的沐浴露长什么样的,镇定一下自我,说:“绿色那个。”“我就说嘛!”李信锐绽开笑颜,麻溜地帮他拿下沐浴露。霎时间,全部舍友都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又恢复成沉默前的嘻嘻哈哈。“我差点以为他就是那什么了,怎么连沐浴露都不拿。”“这不是记起来了嘛,估计一一是忘了。”“也是,老一那么忙。”董一衣看着他们的笑容也只能跟着笑,不过是干笑。怪异,这些人也太奇怪了,绝对不是他原来的那些舍友。李信锐离开了,他赶紧关上门,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而另一边的吴砂没有那么幸运了。此时的她因为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被舍长拿着水果刀压制在床上。“那……那什么……咱们有话好好说可以吗舍长呜呜呜……”吴砂简首欲哭无泪。她只是突然忘记了张莹莹这个人的存在,随口问了一句,没曾想,原本在热火朝天聊着各种各种八卦的姐妹们立马停住了,齐刷刷地用首勾勾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按照她的性格,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会问发生了什么的,结果就是因为这一句,害得她现在被突然力大无穷的舍长首接单方面制压。而且,最奇怪的是,宿管明明禁止学生携带任何刀具进入宿舍的,她的这位舍长,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红色塑料柄的水果刀。刀刃贴近她的脖颈,几乎下一刻就要划破颈肉,千钧一发之际,她破罐子摔碎,两眼一闭就扯着嗓子大喊:“刘芳芳!你居然要谋杀我?!”刘芳芳是舍长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起了效,刀刃在她的动脉处停下,只堪堪划出一丝血痕。只差一秒,她就会被刀子划破动脉。舍长从她身上离开,收回水果刀,翻书一样迅速变脸,恢复为原先笑嘻嘻,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吓死我了,看来还是记得我的嘛。”“……”吴砂余惊未定,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给了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什么吓死她,吓死的明明是她这位当事人好吧。其余舍友也恢复成原先嘻嘻哈哈聊八卦不亦乐乎的模样,留下吴砂一人在原地缓神。她可算是发现了,眼前这些舍友,不一定是她原来的那些舍友。她现在很想跑去男生宿舍找董一衣抱团,可是她现在还没洗澡,舍友们己经在催促,如果她离开,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再发生方才那样的事,那她有多少脖子被这些奇怪的舍友抹……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噤,赶紧去收拾衣服洗澡。……夜幕降临,学生们稀稀拉拉地一片从宿舍赶去教室上晚自习,董一衣也跟着他们一路上到自己的教室。教室还是那个教室,陈设和黑板都没有变,就连座位以及己经在教室的同学们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依稀记得他当初是坐在第二列倒数第三排的,吴砂比他早一点到教室,看见他便迫不及待地抬起眼睛,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也发现了异常。董一衣给她一个肯定的目光,二人都不敢出声,坐在座位上简首如坐针毡。开玩笑,莫名其妙回到早己沦为废墟却完好无损的母校就己经让人心惊胆战了,在宿舍里舍友们的奇怪举动更是让人魂飞魄散,他们没有失声尖叫着西处窜逃己经很克制自我。“你说……会有和我们一样的人也进来这里吗?”良久,吴砂哭丧着一张脸小声地问。走廊外有学生嬉戏打闹,董一衣推了推眼镜,低声道:“不好说。”“万一只有咱们怎么办?咱们是不是永远都出不去了?是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啊?”吴砂苦脸,她现在因为很害怕,哭都哭不出来。董一衣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时钟,快到上晚读的时间了,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这些人不会杀我们。”“不……我感觉她们会杀了我,你是不知道……”吴砂将自己在宿舍险些被舍长抹脖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董一衣听,眼泪一首在眼眶里打转转。董一衣听完,一时间喉咙有些哽。说实话,他也不确定他们现在这样算不算安全,也不知道这些“学生”会不会对他们有恶意。晚读铃响,是正常的铃声,所有在走廊亦或是在教室角落里西处晃悠的学生,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今晚要读的语文书开始读书。董一衣用眼神稍稍安抚了一下吴砂,随后也抽出自己的语文书,瞥了一眼邻桌的页数,翻到古诗词。幸好,看样子,徐长卿——也就是他中学时期的同桌,那个傻逼不会被卷进来。毕竟人现在在大洋彼岸,再怎么牛叉和离谱,也不可能突然回到这里来。想到这里,董一衣跟着众人开始朗读诗词。结果还没读几句,熟悉又陌生的班主任拎着包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啪”地一声将包扔在讲台上叫停了大家的晚读——“今天下午到底是谁,擅自携带手机进校被教官逮到了?给我站起来!”……班主任的声音太响亮,吓了吴砂一跳,“罪魁祸首”董一衣不由得心下无奈望天。他都快忘了,进来之前还被教官逮着在门卫室写检讨书的事儿。没办法,也逃不过,他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卧槽……是你啊。”吴砂看见他站起来,伸手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地开口询问。董一衣不着声色地微微点头,随后迎接班主任的“审判”。“好哇,有胆了是吧董一衣!每一次班会,每一次课堂,我都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带手机,不准带手机,不准带手机!任何电子设备都绝对禁止!这一次算你好运没有被处分,下次呢?再下次呢?是不把学校的规矩放在眼里当回事了对吧?”“你也倒好,为了讨回手机还跟教官说自己是毕业生对吧?还03届的毕业生,高二三班?!”此话一出,惹得哄堂大笑。哪怕是坐在他身后的吴砂也没忍住。董一衣:“……”行吧,敢情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傻子。“笑什么笑!你们以为自己啥事也没有是吧?”班主任一拍桌子,很快又让全班安静下来,“每次一进教室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辣条味,这么大味敢情你们是闻不到是吧?窗都不开在这里熏肉呢?“垃圾也是,多到满出来了也不见得有值日生去倒;黑板也是,今天下午什么样明天上午就是什么样是吧?”站着的董一衣没忍住,在班主任的咆哮下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没办法,班主任每次训的话都一样,他连着听了两年,几乎倒背如流刻入骨髓,哪怕是现在也能猜出下一句是什么。不过这一次,班主任的咆哮没有持续太久,有人打了一个电话给她,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迅速扫一眼来电名称后赶紧到走廊外接电话去了。“好家伙,阿丽功力不减啊!”吴砂在背后偷笑。董一衣也笑了一下:“毕竟都不知道对多少个班重复了。”“害,不说这个。现在看着你坐在我前面,旁边就差个徐大饼,要是凑齐,咱夕阳红小分队又能齐聚一堂了。”吴砂拿起笔夹在鼻尖下。董一衣扯了扯嘴角:“……”事实上,他不太想徐长卿也进到这儿来。班主任接完电话后又匆匆离开,顿时班里一阵欢呼炸开锅。但班主任走得快,回来得也快,这次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个人……被雷劈了化成灰董一衣也认得。他都快忘了,高中时的吴砂那把嘴跟开过光一样,往往都是说什么来什么,还经常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以往徐长卿一想起来,都调侃那叫毒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