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来看着眼前的校园,和记忆里的一样,门卫室后面便是小公园。说是公园,其实也只是种了两棵高大的凤凰花树,用草地围了一小块地方,放了些许健身设施。小公园的右侧是校道,校道的右边是一排灌木丛,灌木丛地势偏高,再旁边便是通往饭堂的必经之路。小公园的尽头是教室宿舍,老旧生锈的防盗窗外横七竖八地摆着不知道缺水多少年头的可怜盆栽,盆栽往上是挂着的衣服,衣服后面永远是紧关的绿色玻璃窗。校道一首延伸入校园的深处,能够一眼看见高一的教学楼,教学楼的楼体上,是两行红色的大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教学楼的背面,便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篮球场外加塑胶跑道。这可太有回忆感了,但这种回忆感让他蓦然生出一股冷汗。双脚灌铅,董一衣挪动步伐,看向篮球场。篮球场有男生打着篮球的矫健身姿,也有女生与同伴饭后在塑胶跑道上散步的身影。清一色的蓝白校服,以及胸前的红色帆船刺绣。“董一衣?!”身后传来一声女音,他转过头,便见吴砂站在饭堂的路上。“你……也在这里?”董一衣咽了咽。吴砂一看见他就扑上去鬼哭狼嚎:“啊啊啊啊救命!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回到这儿来了!我明明还在打车回家的说——等会,你也打车?”董一衣打断她。吴砂脸上还带着精致淡妆,穿着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对啊,我车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抛锚了,我就拦了一辆出租车。”“你拦下的是不是一辆绿白色,车牌尾号是568的车?”“好……好像是。”吴砂愣了一下。董一衣皱紧眉头:“你什么时候上车的?”“五点二十三分吧。”吴砂想了一下。这个时间点,他明明还在车上,吴砂很显然是比他晚上车的。突然,董一衣想起什么一样,说:“那你手机呢?也被收了?”“切,怎么可能。”吴砂摆摆手,一脸的得意,“我一看见教官就把手机塞好了,这都多少年的本能了。”董一衣:“……”行吧,看来只有他那么蠢,拿着手机招摇过市。“话说这怎么回事?我俩是不是碰到鬼打墙了?”吴砂指了指眼前的教学楼,有点慌。他们身旁经过了不少学生,然而都没有朝着穿着常服不穿校服,且面容成熟的他们投来异样目光,反而十分习以为常。就连教官也是,他在门卫室里写检讨时,趁机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仪容镜,镜子里的他面容可一点也不稚嫩——虽然说,好像年轻了七八岁,但是也没有高中生那般青涩。更别说现在的吴砂还画着淡妆,留着一头大波浪,衣冠不整的模样。董一衣伸手指了指她的领口:“整理一下。”“鬼打墙……你哪听过鬼打墙还能打出这么多人的?还能和你说话?”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吴砂系好领口的纽扣,说:“那咋办?我也试过了,貌似只要进来,我们都出不去。”“怎么说?”董一衣问。“我进来之后,想学以前那样,从小卖部那边那条小楼梯遁出去。”她指了指灌木丛尽头的小楼梯,小楼梯往上的右边正是小卖部,小楼梯往下就能潜入人群中浑水摸鱼,与外校生一起出校。“结果好像有什么玩意挡着我,死活不让我出去。”她可怜兮兮地说。“而且,我好饿,我想吃饭呜呜呜,我又不敢去饭堂和小卖部呜呜呜呜!”董一衣:“……”……最后他们还是选择去饭堂。没办法,现在只有吴砂有手机,但没有信号,去不了小卖部,无济于事。一来二去,也只能去饭堂。“我都快记不清多少年没来过了。”吴砂一脚踏上放到在楼梯前用作隔水的铁栏面,发出“砰”的一声。董一衣闻着楼梯间久别重逢般的消毒粉气味与饭菜味,叹气:“事实上我最怕的是咱们没有饭盒。”“看看嘛,我反正记得,毕业那会我可没拿走。”吴砂说着,一口气爬上二楼。饭堂整体贴着砖红色瓷砖,二楼是男生饭堂,对出的小隔间是常年飘着一股鱿鱼大虾香气的教室饭堂;三楼是女生饭堂,一楼则是阿姨做饭的厨房。不过,只要没有老师或者领导晃悠,一般大家都喜欢串着楼层吃饭,也不论男女。起码还在中学时代的吴砂跟着董一衣与徐长卿没少这么干。这时候的饭堂人流量没有那么多了,二楼饭堂门口右边的墙便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饭盒架。“杂乱的饭盒,绿色的桌子椅子……真的是好久不见。”吴砂啧了一下。董一衣眯着眼寻找自己的饭盒,如果没记错,他毕业那会也没有带走,留在了架子上,就看饭堂阿姨有没有收拾走了。所幸,托徐长卿那个槽点满满的豪华饭盒的福,他找到了当年自己的饭盒,还和新的一样。吴砂也很轻松地找到了自己的饭盒,她平时都将饭盒放在董一衣与徐长卿饭盒的下面。“也许我们当初不应该嘲笑徐大饼的饭盒。”她晃了晃自己的饭盒,勺子在盒内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董一衣看了看不远处的洗碗槽,边走边说:“事实上只要他听到你又叫他大饼,他就能跳起来和你闹。”“诶嘿。”饭堂的饭菜似乎是无论过多久都是那样的菜式——木耳炖瘦肉,水煮通心菜,以及偶尔才会出现的汤水。吴砂有些嫌弃地指了指自己饭盒里的饭菜,又开始她的装腔作势,捏尖嗓子:“噢我的圣母玛利亚,你看看这些一成不变的饭菜!看看这切得一片连一片的猪肝,看看这藕断丝连的猪瘦肉片,看看这切断的枯黄通心菜!我居然一眼就看见上面还有一根煮熟的草!”“……吃你的。”董一衣对于她的戏精行为,有些忍无可忍地扯了扯嘴角。吴砂立马收皮:“好嘞!”一顿挑挑拣拣,勉强找出一些自己还能下嘴的地方,董一衣居然出奇地开始想念那份还在桌子上,没吃完的黄油吐司。他也想念徐大饼的手艺了。吃完饭,有了饱腹感,吴砂又开始蹦哒,拉着董一衣就要往校园跑。“我不去。”董一衣稍稍挣扎了一下。吴砂:“嗨呀,都到这来了,横竖也出不去,还不如趁这次机会好好看看咱学校呢。”“这有什么好看的。”董一衣抽了抽眼角。他现在可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也做不到吴砂那样没心没肺。吴砂抓着他:“来嘛来嘛!”“……事实上,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时候应该回宿舍赶紧洗澡了,晚上要上自习。”董一衣不为所动。吴砂:“……”行吧,她这大兄弟骨子里果然还是那个好好学生。……高一教学楼前是一片可供教室停车的停车场,不算大,种有呈横状排列的树木,稍稍地与前面的高二教学楼隔开些许距离。高二教学楼前面是熟悉的大榕树,这棵大榕树,少说也有几十年,是这片校园唯一一棵老树,树根肉眼可见地盘根错节,枝叶也足以遮天蔽日。再前面是带着小型篮球场的高三教学楼,篮球场前是科学楼,离科学楼十几米左右,前面便是宿舍。不过这是女生宿舍,连带着左边的也是,董一衣将吴砂送到楼下,问她:“你还记得你在哪个宿舍吧?”“那当然,我在二楼的小宿舍嘛!”吴砂眨巴一下眼睛,亮晶晶地,“也不知道我201舍的姐妹们是不是也在。”董一衣挑眉:“快去团聚。”“好嘞!”送完吴砂,他便循着路回到男生宿舍。走在与楼体装修风格迥异的楼梯上,董一衣有点脸僵。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也不觉得莫名其妙地返回本就被拆除的校园会一路平安无事。迟钝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座熟悉的校园里,一定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等着他们。他依稀记得高二时的宿舍是在六楼,宿舍楼最高是七楼。循着记忆里模糊的宿舍号,果不其然,他看见了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稚嫩面孔,喉间居然有一瞬间地哽。“一一回来了!前面的洗完澡没?”睡在他上床的张海一见到他,就是惯例般地往阳台的各位喊。阳台里冒出舍长汪洋平湿漉漉的脑袋,看样子是刚洗完头:“洗了,还有一个空位!”“我靠!谁特么又挤我沐浴露!”“你丫的倒洗衣粉能不能别学饭堂阿姨的手那样使劲抖啊我艹!”“前面的拧衣服使点劲行吗?这是下局部大雨吗?”“雾草雾草!水!哪个孙子倒水又使劲了!都跑进宿舍里边来了!”还没走进宿舍,未见各人先闻各声的董一衣:“……”久别重逢的悲伤与感动就这样“pia”地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