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男人对立着，二人之间好似平静大海，底色充满暗浪翻涌。

沈熙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况亦行对她有些印象，只记得在8年前她来过一趟。

沈熙是浓颜系长相，完全看不出40出头的年纪，只是一双眼睛太大，笑起来还是能看见淡淡的鱼尾纹，更添阅历风韵。

只是此刻的沈熙却毫无笑意，她裹紧大衣，双手环胸，眼神扫过况亦行的脸和行李箱后，朝着况南说：“小星跟我走，你没意见吧？”

况南沉默着，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

还没等他开口，沈熙侧身面对况亦行继续问：“小星，你愿意吗？

和我去江城。”

语气较方才柔软许多。

眼前的女人和妈妈的软性子不同，她说话的状态好像不容人拒绝。

况亦行也不想拒绝，他原本是想出去住酒店，至于以后，他还没想过。

学校也在这，户口也在这，要怎么摆脱况南，他压根儿就不知道。

况亦行像个没有准备就登山的人，精疲力尽的到了半山腰，终于有人递来了一根登山杖。

“愿意。”

“去楼上整理好你所有的东西再下来。”

况亦行点头，“嗯。”

客厅里瞬时安静下来，沈熙翘起二郎腿在沙发上坐下，抬起一只手说：“坐，我们谈谈。”

况南跟着坐下，一时没分清这到底是谁家。

“他是我儿子，你带他去江城算怎么回事？”

况南先开口了。

“他也算我干儿子，怎么就不行了？

他一岁的时候有收拜仪式的你忘了？”

“......”况南沉默不语。

沈熙说：“8年前雪儿不愿意跟我走，她给你机会，然后呢？

她得到了什么？

今天小星愿意，你难道要拦着？”

“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女人会来，我——你觉得是那个女人的问题？”

沈熙大笑出声打断，“别搞笑了，是你狗改不了吃屎，是你糟蹋真心。

那个女人也是天真，竟然会觉得你们是真爱，你有心吗？

雪儿你都能辜负，她竟然觉得自己是最后一个？”

“我......我没想到会——没想到她会跳楼是吧？

你只想安享齐人之福，妈的，真让人恶心。”

沈熙一脸厌恶地翻着白眼。

况南双目发红，掩面痛哭。

“我……是真的爱雪儿的。”

“快收起你廉价的爱吧，你把她儿子交给我，就是能给她在天之灵最后的爱。”

沈熙调出手机里今天上午和李雪影的通话记录，递给况南。

“两个小时的对话，我只恨我飞不过来。

小星跟我走，是她的遗愿。

再说了，你觉得小星留在你身边能跟你学会什么？”

况南叹了口气，擦干净了眼泪，恢复往日冷静决策的样子，“走可以，只能是寄养。”

况亦行这时下来了，他背着双肩包，手上又拿了一个手提包，径首走向沈熙。

“知道了。”

沈熙回。

然后她站起来接过况亦行的手提包，挽起他的胳膊，“要跟他说声再见吗？”

况亦行摇头。

“好，我们走吧。”

沈熙说完也无视了况南，带着况亦行走出门去。

沈熙带着况亦行去到了附近的一个酒店，办理好入住后，沈熙说等会儿要去给他办转学手续，后天参加完葬礼火化后，打算把李雪影的骨灰也带去江城。

“谢谢你。”

况亦行认真地看着沈熙的眼睛，“谢谢。”

沈熙看着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不笑的时候眼睛显得冷淡疏离，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要说，谢谢干妈。”

“......行了，不逗你了。”

沈熙拎起她的包，“走吧，带我去你学校办手续。”

“好。”

况亦行的脑子其实到现在还有些没转过弯来，从中午回家，到医院，到和况南争吵，再到现在和沈熙在酒店住下，仅仅只过去了不到5个小时。

况亦行还没来得及接受李雪影己经不在了这个事实，他麻木地站起身，准备跟着沈熙一起朝门口走去。

沈熙余光打量着他，出声提醒：“空手去啊？

去把书包腾出来，去了学校你还要装东西呢。”

“噢。”

况亦行闻言，反应过来，转身回去站在床边，拉开书包拉链往外清东西。

沈熙靠着门框看着他，他和自己儿子完全是两个样子，带着笑说：“跟你妈妈一样呆。”

况亦行的手一顿，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眶情绪，书包里的物品边缘慢慢变得模糊，一滴一滴眼泪，再也绷不住。

沈熙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走上前去把他推在床上，掀起被子裹住他的头。

“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说完便起身关门走人。

况亦行蜷缩在床上，眼泪决堤般涌出。

“谢谢干妈。”

*转学手续办理的很快，沈熙办事效率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

况亦行回班上整理书的时候，班上很安静，大家都做着自己的卷子。

z市五中是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平时班上的氛围就是这么奇异冷淡。

葬礼进行的很顺利，况南发言的时候还哭了，沈熙和况亦行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台上仿佛特邀出演的男人。

况亦行全程能控制好情绪，他不想在况南面前展露自己一丝一毫。

可是当他站在烟囱下，抬头看着烟囱顶端的烟时，还是绷不住了。

今天的天空很蓝，白灰色的烟顺着烟囱口飘向远方，那些烟雾，就是李雪影最后的样子。

那个从小陪伴他的妈妈，从此，在这世上，再不复存在了。

火化之后沈熙就带着骨灰回江城这件事又和况南唇枪舌剑了几个小时，最后只说了一句：“她留在这看你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吗？”

况南听完这话，叹了好长一口气。

“你决定吧。”

这天一早，沈熙和况亦行就坐上了去江城的飞机。

刚登机，窗外就开始飘起小雪。

沈熙看了看身边的况亦行，还有他腿上小心抱着的盒子，太阳穴的神经开始跳动，连通着眼部开始发酸。

她赶紧转头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