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半倚在床上,纤细的手指一下下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
此时,珠帘被人掀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端着托盘从外面走进来,白衣飘飘,如同谪仙。
他走到纪轻床边,垂眸睨了眼半躺在床上的纪轻。
心头知道她即将给出的答案,他看着托盘上玉碗中黑乎乎的药汁,莫名的生出一丝紧张来,不禁问道:“你……决定好了?”
纪轻点点头:“现在国师之位空着,而且之前我得到的消息都称,”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纪轻还是放低了声音,“总之,上面有意让纪家人来担国师之位!”
现在的纪家,除了她能担任此职还能有谁?
纪轻想到那几个被她弄得死的死,残的残的兄妹,父亲那辈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心头不禁有些得意。
又想到日后她便是陛下正式任命的女官,宫中女官有不少,却没有一个国师是女子来担任,这样一来,她纪轻必定名垂史册。
想到这,纪轻满脸都是笑意。
她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尚平坦的肚子里此时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是她和他的孩子,在这晋升的重要关头,留下这个孩子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但去掉他们的孩子,她舍不得。
而且天家的意思,瞬息万变,她也没有必要用她孩子的性命去博前程。
为今之计,只有先瞒着,用些药让孩子不那么显怀,之后悄悄生下来,走一步看一步。
她朝男人伸出手。
伫立的男人看着面前雪白的一截手臂,有些出神,嘴里的话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当真要留?”
纪轻瞥了他一眼,男人不论何时何地,看着都是一副不染纤尘的模样,十几年了,如初见一般让她心折。
纪轻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像他,以后也是美丽不可方物的人儿,这样的孩子,她怎么舍得去掉。
“当然。”纪轻莞尔一笑。
男人一愣,似乎没想到一向视权利和地位为一切的纪轻会坚决的要这个孩子,随即一抹笑从他嘴边荡漾开来,如雨后初荷绽放,让人移不开眼。
他把药碗递上,轻声道:“这药苦。”
短短的三个字,让他说的温柔体贴。
“是药哪里有不苦的。”纪轻看着他的笑,不自觉的也跟着展颜,不管看多少次,她都看不够他的笑,可最近他很少笑了。
有时候她很想把他藏起来,只让他笑给自己一个人看。
有他的笑,再苦都是甜的。
纪轻接过药碗,看也没看碗里的药汁,拧着眉头一口喝下。
才下肚,不等纪轻去拿盘中的甜枣,就感觉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那药像是一把火,流淌的地方都被灼烧。
纪轻再也承受不住,头重重的砸在床板上,砰的一声响。
玉碗从她手中滑落在地,摔得粉碎,纪轻从不知道吃保胎药竟然会这么痛。
她伸出手去抓男人的手,想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
“纪言……好痛啊!”
接着是一阵阵痛苦的低吟。
男人一动不动,他早已恢复了往日冷傲的模样。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在床上痛得翻滚的纪轻,眸光幽深。
此刻,纪轻终于察觉到不对:吃保胎药为何五脏六腑都疼得难忍?
还有纪言为何看她的目光如此冰冷陌生?
可疼痛让她根本没法细细思考。
好一会,她撑起身体,手用尽力气紧紧地抓到男人的一只手,虽然抓得紧,可她长长的指甲却没有插进他的皮肉。
她舍不得他带伤,哪怕小小的指甲刮伤。
纪轻强忍着疼痛,凭着一丝理智问他:“为……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她和孩子?
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喜欢有自己的孩子吗?
疼痛让纪轻有些恍惚,恍惚中,她似乎又瞧见了那个在废殿中倔强望着她的少年。
那是她十六岁时,一次去宫中不小心误入冷宫,遇到了十三岁的他。
他是前朝公主的私生子,常年被拘在冷宫中,过着如同老鼠般的日子,谁都可以踩一脚。
是她从废殿中把他带回纪府,取名为纪颜,本来是取的“颜色”的“颜”,只因他那张玲珑有致的五官。
她想这个少年长大后肯定颠倒众生。
察觉他不喜欢这个字,她便给他换成了“言说”的“言”。
后来,他果然不负她期望,长得一张让人百看不厌的脸。
而她看着眼前这人从一个瘦弱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十几年间,她只爱他一人,给了他所有!
如今他翅膀硬了?
竟然敢谋害她!
被亲近人背叛的痛苦让她身体上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不能忍受。
纪轻抬眸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等着男人的回答。
纪言笔直的站着,抿着唇。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纪轻想到刚才男人堪比百花艳丽的笑,突然明白过来。
她望着纪言冷笑着问:“从甑儿死后,就再也没见你这样笑过,今天倒是稀奇……呵~原来是为了她!”
后面几个字仿佛从纪轻的牙缝里吐出来般,带了刻骨的恨意。
男人沉默着。
纪轻想大概是这个原因了,她的心不由得一寸寸变凉,直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般,而五脏依旧如火烧。
好一会,她才呼出一口气来,脑袋里钝钝地想着:甑儿是她的侄女,小她几岁,自从长成,便替了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
时常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不把她这个姑姑放在眼里,在外人面前又装的柔弱、正派,做些让人误会她欺负了侄女的事情,她个性不讨好,是以,每当甑儿诬陷,别人都无条件的相信她欺负了侄女。
这些她都能忍,谁让她是长辈呢!
可她独独不能忍受甑儿小小年纪不学好,勾引男人偏偏勾引到她男人身上,这样的侄女要她做什么?
所以……
“真是好心思,把那个贱人藏在心里这么深,可惜你再喜欢又怎么样,你心爱的甑儿还不是死在了我手上,现在只怕是连她的骨头渣都找不着了……”
她当时亲自命人把甑儿的尸身丢在了乱葬岗。
想到这里,纪轻像是出了口恶气般,全身上下都轻松起来。
她正有些得意时,几丝黑气从窗外和门缝中挤进来,纪轻转头看去,就瞧见这些黑气向她涌来。
纪轻一眼看出这些黑气是她这些年从四处收集来的恶灵。
纪轻的表情瞬间冷凝,还不等她反应,黑气不断的从门窗的缝隙中钻进来。
竟然这么多邪气。
这些恶灵不管哪一个曾经都是邪霸一方的存在,好不容易被她收服了,如何能甘心,现在被人放出来,只怕是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纪轻撑起身体,手摸向枕头,她一般会放些符咒在那,可这次,她什么都没有摸到。
纪轻又伸手摸向床边,那里会放着她收服恶灵的法器。
她的手再次摸了一个空。
“管家!”
“管家!”
外面无人应答。
纪轻忽地笑了起来,她撑起身体,一派轻松地看向纪言。
“你在我手下做事多年,最是妥帖谨慎,是我乱了阵脚。”如今纪言要害她性命,当然不给她机会翻身。
只是一碗要命的药还不够?还布置这些!
可恨她这段时日一点都没有察觉。
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黑气,纪轻脸色越发惨白,疼痛和紧张让她连故作“轻松”都困难。
她不想自己任这群鬼怪宰割。
纪轻伸手抽出插在头上的发簪,屏住呼吸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一道符,紧接着把发簪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脖颈中。
“纪轻!”纪言大骇,急忙奔上前。
纪轻这一动作太快,不等纪言阻止,冰冷的发簪已经刺破纪轻白嫩的皮肤,一道热血喷洒出来,溅了纪言一身,纪言的身体不由得微颤。
他洁白出尘的衣服染上纪轻的鲜血,如雪中梅开的盛景。
夺目而耀眼。
纪言没想到纪轻如此决绝,她不是最爱惜自己性命的吗?
本来像是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像是被人重重的击了一拳,突然间没了生气。
伴随着喷洒出的热血,纪轻的身体缓缓倒在床上。
纪言一僵,习惯地想上前去。
才迈出一步,便看见已有恶灵趴在她身体上吸食新鲜的血液,他顿时止住脚步,猛的回神:他在做什么?
他拂袖转身,不想看到这恶鬼扑食的一幕。
哪怕这些鬼魂食的是他天天相伴的枕边人。
在众魂抢夺纪轻躯体的时候,纪轻的魂魄飘了出来,她恨恨地望了负手而立的男人一眼,男人相貌绝美,即便满身是血,形容狼狈,可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副画。
反观他的身后如同地狱般的画面,她本来绝色鲜活的面容因被众魂吸食,身体瞬间变得如同老尸。
纪轻不敢留恋此地面,对如此多的恶魂,她这个新魂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她咬牙抽回目光,立即朝门口处飘去。
可笑她算天算地算人算命,终究没有算出枕边人的别有用心,没有算出自己今日难逃一死。
纪轻心头暗暗发誓:只要她纪轻重返人间,她必定要他饱受今日之折磨和屈辱,为她和孩子报仇。
才挨到门,她的魂魄就被一阵金光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