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安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在陆家后院时,她也是这样一宿一宿地失眠,大好年华却如枯萎的花朵迅速颓败。她以为和陆珩退婚只是一纸婚书的事,没想到会是先帝赐婚。虽然没有圣旨,但口谕也是旨意。二十年前,睿文帝膝下无子,决定从子侄中挑选嗣子作为储君。在长达五年的争夺中,睿文帝……也就是先帝,才在血海中存活下来。她祖父的身体就是因为替先帝挡过一剑,身体彻底败坏,一场风寒都能让他卧床一个月。祖父和陆国公爷都有从龙之功。三年前,祖父因为身体不好,辞去首辅的官职,沈家在朝堂中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不过这是一件好事。新帝是个多疑的人,虽然表面看仍然在重用陆家,实际上却处处在掣肘着陆国公爷。他会愿意看到沈家和陆家联姻吗?沈岁安觉得新帝应该不会的。她的父亲只是礼部侍郎,性子软弱自私,只靠祖父的荫泽才谋得官职,新帝根本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祖父的门生不少啊!这都是陆国公爷想要的人脉。沈岁安猛地坐直身子,黑暗中,她的眼睛灼亮得仿佛如黑曜石。她突然觉得要退婚也没那么难了。只是,陆珩除了给宋秀枝买了铺面,其他为她疯狂的事都还没做。陆家肯定不愿意退婚。她的父亲为了得到陆国公爷提携,肯定也不会同意的。不过……陆珩现在还矢口否认他对宋秀枝的感情,她可以帮他提前看清楚自己的心。这一世,她不愿意跟陆珩有牵扯。不代表她就能心平气和看着这对狗男女得偿所愿。她要让世人知道,他们的情深似海是多么恶心。有了应对的办法,沈岁安总算能安稳睡下。红日冉冉上升,光照云海。陆国公爷携着陆珩登门拜访沈家。沈江林和姜氏一同来到上房。“沈兄,都是我这个孙子不懂事,他已然知道错了,今日特意来跟岁岁认错道歉的。”陆国公爷笑着对沈老太爷说。陆珩垂下头,看起来的确像是认错的样子。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对视一眼,看样子陆家并不是来退婚的。他们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姜氏已经忍不住了。“这么说,陆二公子前阵子到处寻找一个卖酒娘子是假的,给她买了铺面养着她也没有这回事?”陆国公爷眼底闪过一抹阴鸷,暗诽这个姜氏不知礼数,长辈都没开口,她插什么嘴。“沈太太,都是外面的流言蜚语,不能当真。”陆国公爷的语气有些冷。姜氏撇嘴,“空穴不来风,外面都传了这么多天,陆二公子也没来跟我们岁岁解释一句。”走到门边听到这话的沈岁安抿嘴一笑。她的这位继母说话直来直去,没有半点那些名门世家弯弯绕绕说话方式,陆国公爷只怕要被气得在心里暗骂了。沈老太爷咳了几声,声音暗哑:“你跟那位宋姑娘,当真清白?”陆珩目光坚定清明,“沈老太爷,晚辈可以发誓,与那宋姑娘并无任何私情。”“那你要如何保证,将来与岁岁成婚之后不纳宋氏为妾?”沈老太爷又问。——你们这辈子一定要清清白白,即使相爱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千万别恶心我。昨天沈岁安嘲讽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陆珩俊秀的脸庞沉了沉。“国公爷,若是二公子心有所属,我们沈家也不会强求无缘的婚事。”沈老太爷淡淡地说。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江林瞪圆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因为一个低贱的卖酒娘子就跟陆家退婚吗?陆国公爷今日低头来到沈家,自然是不会同意退婚的。“沈兄,都是这孩子年轻不懂事,他就是不知人间险恶,见着别人一点疾苦就忍不住要帮忙。”陆国公爷叹息。“这件事是他做错了,岁岁责怪他也是应该的,让他跟岁岁好好道歉。”他看得出沈岁安那小姑娘是喜欢自家孙子的,提出退婚不过是以退为进,如今陆家给了她台阶,她应该心中暗喜了。沈岁安端庄秀丽的身影缓缓地走进大厅,款款地施礼,艳光炽盛的容貌似乎让周围都随着光亮许多。“岁岁,到祖母身边来。”沈老夫人朝着孙女招手。陆珩抬眸看了沈岁安一眼,才发现她今日似乎更加明妍几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娶别人,自从知道他和沈岁安有婚约,他就知道她是自己日后的妻子。沈岁安近乎完美,无论从容貌到礼仪,都是大家闺秀典范。她活得就像写在书上的刻板人物,所以他才会被宋秀枝的灵动有趣吸引。“陆二公子是来送退婚书的吗?”沈岁安眸光流转,声音轻缓。陆珩神色微僵,他尴尬解释,“昨日是我的错,我不知你会在宫门外等了那么久……”沈岁安望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庞,眼底流露出嘲讽。“你不知我等了你一天,却知道我去春不晚找宋姑娘,甚至不到两刻钟,你就急忙赶来护着她?”“是觉得我会伤害她吗?”陆国公爷并不知还有这回事,脸色顿时有些阴沉。“我并没有这么想,只是不希望你误会更深。”陆珩皱眉,觉得沈岁安过于咄咄逼人。他都已经登门道歉,她怎么还揪着这件事不放。沈岁安朝着陆国公爷屈膝一礼,“国公爷,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姻缘也只是孽缘,我与陆二公子此生无缘,岁岁不强求。”陆珩抿紧唇,皱眉盯着沈岁安,想从她平静的面庞看出她的违心。沈江林怒站起身,“胡闹,你难道还想退婚?”“难道陆二公子不是来退婚的,昨日我与他已经说清楚,两家婚事就此作罢。”沈岁安道。“婚姻大事,岂是你们能说不要就不要的。”沈江林气得狠狠瞪了沈岁安一眼。沈老太爷捂嘴咳嗽,脸色苍白了几分,沈江林悻悻然地闭上嘴。“有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夫君,岁岁的婚事也不是你能做主的。”姜氏小声说。“要我说,退婚了才好,免得日后看着丈夫有二心,那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就像她一样,她不希望沈岁安步她的后尘。“那张七进的拔步床,我要给你当嫁妆。”姜氏说。“不行。”沈岁安惊了一下,那是姜氏的嫁妆,听说从姜氏出生的时候,姜家就给她打造了。差不多十年才完工的,要不是松风院放不下,那千工七进拔步床就不用放在库房这么多年。姜氏笑道,“本来就是传承给女儿的,你……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却也看着你长得这样亭亭玉立,我心里是把你当女儿的。”“太太,我……我知道,您在我心里,已经跟母亲一样了。”沈岁安低声说。“您也知道,陆渊只是庶出,就算您把拔步床给我,那么贵重的物件,我哪能用得着,也怕那边没地儿地方放。”姜氏皱眉想了想,“等你嫁过去,让陆渊早点从陆家分出来,到时候我给你一个大宅子,一定能放得下拔步床。”沈岁安被姜氏的财大气粗逗笑了。上一世怎么没发现太太有这样可爱的一面。“还有一件事,当初程姨娘拿走你母亲的五间铺面,把那些老人全都撵走了,那都是你母亲的陪嫁,我就做主让他们都在我的店里当掌柜。”“明日他们就来拜见你,到时候就跟你一起去陆家。”“从掌柜到丫环,一共一百二十人,有些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人,有些是我挑选的,你自己看着安排差事。”沈岁安眼眶发热,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嗯,好。”“至于程姨娘……等着看她哭吧。”姜氏掩嘴笑出声,“方山茶赚了不少银子,到时候都给你当嫁妆。”“太太,您是不是想把我所有身家都带走呀。”沈岁安哭笑不得。姜氏嗔她一眼,“女子必须要有银子傍身,不然你以为程姨娘为何要抢你的店铺。”沈岁安笑着连连点头。果不其然,过了两天,隔着老远,沈岁安都听到月影院传来程姨娘的哭声。程姨娘一共进了五万两的方山茶,最近宫里传出姚贵妃最喜欢的是雪芽,方山茶的价格一落千丈。就算赔钱都卖不出去了。“姑娘,程姨娘哭了半天,她真能哭啊。”木槿畅快地说。沈岁安这次赚了一万五千两,不但填补被程姨娘卷走的银子,她还赚八千两。挺好的。“听说太太今天不用卧床休养,陪太太去花园逛一逛。”沈岁安笑着起身。程姨娘哭了几天,沈江林也跟着心疼几天。沈岁安和陆渊的婚事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两人的八字没有任何相克。于是,他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八。本来不该这样急,但钦天监为广宁公主算了八字,只有下个月初八是最适合她和陆珩的。天家都决定了,沈家和陆家还能说什么。只能紧锣密鼓地将婚事准备起来。有陆珩和广宁公主在前,陆渊和沈岁安的婚事自然就被忽视许多。陆二太太上次丢了脸,自然也不肯太用心。景昭老王爷直接将王府的管家和嬷嬷指派过来,说是帮陆渊操办婚事。沈家二太太也回来了,姜氏总算能放心些,不用担心沈江林脑子一热将沈岁安的亲事交给程姨娘了。若真如此,已经不是担心程姨娘会从中作梗的问题,而是岁岁以后在陆家要抬不起头。沈二太太这次只带了女儿回来,两个儿子跟丈夫还要过些时日才到。姜氏还没嫁给沈江林之前,一直都是沈二太太帮着照顾沈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