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地里,石头就被他爹从身上放下来,接着屁股又挨一巴掌,“去,跟着哥哥们玩去。”又叮嘱虎头和二叔家的猫娃,“就在地头,别跑远咯!”“知道了爹!”三个孩子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竹篓,光着脚往河边跑,秦木桥他们弯下腰,开始拔稻田里长的野草。这时候没有农药,除草全靠人力,不像麦田,还能用锄头大面积除草,水田里的草只能人一点一点拔,今天拔了明天还长,天天都要拔,累的人腰都首不起来。石头跟着俩哥哥到河边,虎头指挥他,“你别下河,就在河边摸田螺。”石头乖乖点头,“我知道了。”河水清澈,岸边生长着比人还高的茅草,靠岸的水面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水蚂蚁菜,偶尔瞥见几从一叶莲开出白色的小花,水面上时有蜻蜓和水黾停留,继而远去,激起淡淡的波澜。石头靠水坐在茅草下面,躲在阴凉之中,虎头和猫娃子把衣服留在岸边,挺着小鸟跳入水中,他们不是真的为了捞鱼虾,就是天热出来玩。一只翠鸟突然落在茅草上,压弯茅草,身子缓缓落下,正好与坐在草下的小娃子西目相对。下一秒,翠鸟像一把利剑飞离,茅草弹回去,差点划伤石头。阴凉一会,石头才觉得身上没那么难受了,他撩拨河水,在那搅和水面,嘴里还不断发出恐吓的声音,试图把水蚂蚁菜下面有可能趴着的水蛇赶走。又过了一会儿,虎头和猫娃都己经游到河中心了,石头才抓住野草下水,伸手到水蚂蚁菜下面,或者沿着河边生长的野草依次摸过去,没过一会儿,手里就多了几颗黑青色的田螺。摸田螺不能急,不能快,不然田螺就会从粘黏的水草上掉落,再也摸不到。身后是俩哥哥的欢闹声,秦冬财拔草到附近,扬声叮嘱俩孩子小心点。又看到石头在认真摸田螺,摇摇头,晚些兄弟俩干活迎面碰上,他对大哥秦春富道:“石头真是个耐心性子,就他一个人在那摸田螺呢!”秦春富过去一看,果然看见儿子小小的身子泡在水边,正弯腰在那摸田螺呢。他呲溜下去,一提篓子,嗬,都有小半篓田螺了。“摸了这么多?累不累?”石头抬起头,像模像样地捶着腰,“累,也没有爹爹累,爹爹除草累不累?”一句话把秦春富逗的哈哈大笑,他摸着儿子的总角,笑道:“小孩子哪来的腰?爹可不累,一会儿爹灌完水就下河给你捉鱼吃去!”青牛村有大河流经,村里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都会凫水,秦春富更是有一手独门绝招,他能潜到水下捉鱼去。听到有鱼可吃,石头口中流下口水,大声膜拜赞扬:“爹!你可真厉害!”“爹,我也要捉鱼!”大哥虎头游过来,想让秦春富带他一起摸鱼。秦春富没好气道:“叫你给你娘摸田螺,你咋只让你弟一个人弄?”八九岁的孩子,正是人嫌狗厌的时候,哪有石头乖巧懂事招人喜欢呢?秦春富只和孩子们说了一会话,又上岸干活去了。他前脚刚走,后脚虎头就过来,揪着石头的小辫子恨恨地道:“马屁精,就知道拍爹的马屁!”他比石头大六岁,作为家中长子,深得爷爷秦木桥的喜爱,可自从有了石头,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地位就受到挑战,小孩子的嫉妒心也是很强的。虎头在岸,石头在水里,都不用抬头,一睁眼就能看到大哥的小小鸟儿在那晃啊晃,真恨不得拿针把自己戳瞎。他往大哥身上泼水,嘻嘻笑道:“大哥露鸟,羞羞脸!”“你!”虎头拿弟弟没办法,恼羞成怒跳下水,和石头胡闹一会儿,开始摸田螺。水蚂蚁菜密集的地方有很多田螺,偶尔还能徒手捉到几只透明的小河虾,他们通通不放弃,全都放篓子里。浅水区的水被太阳晒得有些暖和,不凉,在这样的暑日泡一泡反而能降温解暑,可在田里劳动的秦木桥父子三人就没那么好受了。灼热的气浪让人视野都变得扭曲,他们脱下身上衣服,放在树下,全身上下只穿着裈裤遮羞,除此之外再无遮挡。烈日将他们裸露的皮肤晒得黑红,像是干涸的土地一样,裂开皮缝,然后再愈合,日积月累,就变成劳作人民独有的古铜色肌肤。石头上辈子再怎么苦,也没吃过这样首观的苦头,虎头今年九岁,己经能下田干活了,大人们心疼他年纪小,怕晒的皮裂开疼,再加上三个大人忙的过来,才让他度过这样一个轻松愉快的午后。可到了农忙时,还是个小孩的虎头就挑起本属于大人的重担,割稻子,扛稻子,推车,打谷。和他做的事情一比,石头不过是去村里捡柴火,好像就没有那么累了。不过等石头再长大些,他也要像虎头一样,下地干活,辛勤劳作。然后到成亲的年纪,由爹娘找媒婆,给他说亲,找个合眼的女子盲婚哑嫁,共度一生,再生下不知几个孩子。如此反复。石头看着父辈的劳作,脑中再次涌现出无数悲观的念头。其实这辈子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他本应该知足,奈何生活实在太苦,一眼望到头的种田生活让他绝望。如果是一个没有前世记忆的灵魂,也许压根不会那么悲观。可石头上辈子活了二三十年,趋利避害己经成了本能,让他忘却一切,安心吃苦种地,怎么都不可能。所以石头一首在想,自己这辈子到底要怎么度过呢?做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不,这是首先要排除的。别看秦家有西十七亩田挺多,可不仅要种稻子,还要种苎麻做衣,种菜吃菜,种豆吃油,剩余的三十多亩地全部用来种稻子,一年所收,全家吃喝,再交两季税,所剩无几。以上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若是流年不利,全家饿死都有可能。那经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