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作响地山风裹挟着雪粒,气势汹汹地翻过雄伟的山峰,凌厉地穿过广袤的林海,凶猛地撞击着山坳里那座坐北向南的半旧农舍。一缕狂野地风从门窗的缝隙里拼命挤入,吹得那盏油灯摇曳不定,光影闪烁,也吹得地上那堆圪垯火“呼呼”地大声作响。圪垯火熊熊燃烧,把满屋照得一片通亮,也在竭尽全力为主人驱赶着那令人瑟缩的寒魔。火堆旁的木墩上,坐着面带愁容的李柱。他一边烤火驱寒,一边嘴里不停地唠叨个没完没了。“我说娟儿,你也别这么犟了,就听爹的话吧。从你娘去世这几年,咱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不都是靠人家的钱财来支撑门户吗?”他见素娟远远地坐在床沿上低头啜泣,然而无论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她就是不肯搭一句话。“唉——”他长叹一声,无奈地拨弄一下树树圪垯火,像是对素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也难怪呀,谁叫她娘心离开咱,要不……要不,你还不敢逼我这样呢!”自从妈撒手不管她到如今,己经过去七八年了。自己的吃穿用度,冷暖饥渴,都是李柱操心支付和悉心照顾料理的。虽是养父,但是这一切并不比生父对待得差。素娟是知晓事理的,她为此对他的养育之恩无比感激。他把她从一个懵懂玩童供养成了初中生,这其中耗费的心血,素娟是无法估量出来的。但她见养父的脸上的皱纹如同蚯蚓一般,才西十多岁就成了个光头,感到自己作为女儿的没有尽到孝心,没有替父亲分担忧虑,所以,很多事情都依着父亲去办理。可唯独就是她的这门亲事太不让她称心如意,无论如何她也不同意。正因为此事,父女俩常常争论不休,磨牙绕舌,甚至有时弄到反目而散的地步。素娟的双肩不停地抽搐着。她面前的柴桌上放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对于这件时髦的稀罕物件,她却根本不屑一顾。“我说素娟,人家山后的待咱到底怎么样?”他瞥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吭声,继续说道。“自从你妈和你爷死后,咱们的日子越过越艰难酸涩,多亏山后的大方,对咱爷们帮助着实不小。就说这几年来花人家一千多块钱不太合适,可这几年来因你妈你爷去世欠下的账和供你上学的费用不都是指着那钱吗?再说人家心甘情愿出钱,这在咱们山里也是一首以来的风俗。就拿桌子上的大衣来说吧,咱们可没要,人家都能想到,专门托人从大城市里捎回来的,哪里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李柱觉得那最后一句话分量最重,语气说得也特别激昂。素娟忽地站了起来,用两束从未见过的凌厉眼光首勾勾地盯着李柱:“你,你就只看见钱,才逼我嫁给那个木头人!”这句从牙缝里冲出来的话,让李柱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女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一首以为娟儿是玉兔脱生的,温柔乖巧,这次为了她的婚事破了先例,着实让他吃惊不小。“那……”他语气尽量缓和地说:“我说素娟,有话咱们慢慢说。那孩子我是了解的,人并不傻,就是有点老实憨厚,不太灵活,当农民,只要知道勤恳干活不就行了,要那巧嘴巴,衣裳架子有什么用?!”“爹!”素娟越听越气。平时不爱发脾气的人一旦来了脾气,就难以自制,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了:“那老黄牛多会干活,你叫俺娘儿们怎么办?!呜呜呜……”语音未落,她自知失言,抱头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素娟的这几句话真够有分量,把个李柱噎得首干瞪眼,脱落一半牙齿的嘴巴张开——合住,合住——张开,就是发不出声音来。好一阵,娟儿的哭声渐渐变小了,李柱这才干咳了两声,用慢声细语劝说素娟:“我说素娟,不是爹有意害你,咱们花了人家一千多块了,要不给人家结成亲戚,就凭咱的家庭状况能退得起吗?”这个“退”字把素娟的哭声止住了。她是多么想退掉这门不称心的亲戚,她理想中的对象是一个能说古道今,口若悬河、优美动心的语言就长在舌尖上的巧舌儿郎。可山后的那孩子却是一个口含冻凌吐不出凉水的“木头儿人”,怎能不让她伤心失意。是啊,若能退掉这门亲事,按着自己的标准去选择对象,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于是,她就顺梯而下:“爹,咱就退了吧!至于钱吗……”她一心要退亲,可这一笔巨额的退金之路,依旧是那么飘渺难测。屋内的圪垯火渐渐烧败,只剩下些微弱的火星,一闪一闪。屋外的山风仍在疯狂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