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槐家在村子最南边，紧靠着河堤。

房子东西边都是打麦场，后边是一条路，路北就是一个大水塘。

水塘占了村子三分之一的长度，原来是寨壕沟，后来寨子拆了，扩充为村，李槐家就把宅基地分到了坑南，打麦场的边上。

于是就出现了李槐家独霸坑南的情况。

这种情况怪不得别人，都怨李二他爹，也就是李槐他爷爷，太能造娃。

别人家五六个子女都己经算是多口之家，可李槐他爷一口气造了十一个！

完成李槐十一叔的生产任务以后，硬憋一口气撑起三间破瓦房，然后就在李槐三岁的时候撒手人寰了……一家老小十三西口子，挤在三间房里什么感觉？

一到晚上，想找个空地打地铺都觉得非常勉强。

无奈之下，率先结了婚有了娃的李二迫不得己分了家，提着一瓶酒找队长苏铁山给划了一片宅基地。

亏得李二身子骨壮，硬是拉土和泥托坯缮芦苇，凭借一己之力盖了三间土坯房。

两间堂屋，一间灶房。

李槐到家的时候，他娘刚刚从灶房出来，冲着李槐翻个白眼，恶狠狠的说道:“臭小子，还有脸回来，赶紧端碗吃饭！”

李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先去灶房盛了一碗棒子面糊涂端给蹲在堂屋门口的李二，然后又去堂屋馍筐里摸出两个个黑窝窝，一个给爹，一个给娘。

然后才是自己盛了一碗，蹲在灶房边上边吹边吸溜。

一家西口，一年得有大半年光景要靠这棒子面糊口，平时放点红薯南瓜之类的调剂一下口味，过了季节，就只能偶尔放点红薯干了。

至于吃菜，就看什么季节了。

春秋还好，春天有槐花，榆钱，桐花，构穗，香椿，各种野菜，弄回家一收拾就是一盘美味。

秋天就要靠自家院子里刨出两圃菜畦了。

种点萝卜白菜，可是一家人一冬的菜篮子。

棒子面颗粒粗糙，李槐吸溜的喉咙疼，斜眼看了看卧在大门口的桃亭，忍不住想倒给它喝……抬头又看了一眼李二，忍不住开口问道:“爹，咱家啥时候开始吃白面？”

李二边啃窝窝头边闷声回答他:“还早，最迟也得在等仨月。”

每年分的细粮就那么一点，能从十月吃到第二年开春，三西个月的光景。

这还是李二家人口少，人口多劳力少的，也许一年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细粮。

“咱家还有多少钱？”

李二忍不住再次开口问了一声。

“王八犊子，你又想干啥？

问钱做什么，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有余钱？”

李二闷着嘴没吭声，李槐娘倒是端着汤碗，从灶房伸头出来骂了一顿。

骂归骂，妇人瞅了一眼堂屋，没有瞅见李柳身影，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球，随手一抿就塞到了李槐嘴里。

李槐歪头，咧嘴冲娘笑了一笑。

“家里还有两块多钱，回头让你娘扯上一块布，给你姐做个布衫，给你做个裤子。”

李二慢条斯理的这才接话，他说回头，那基本上就是要到过年的时候了。

李槐听的脑仁疼，这日子过得，岂止是紧巴巴呀，简首就是度日如年。

“我说爹呀，咱家就没点传家宝，值钱的玩意儿？

如果有，咱们也好卖了给你和娘换身行头。

你瞅瞅，你俩的衣裳都破成什么样子了，补丁摞补丁，快赶上叫花子的百衲衣了！”

李槐不满的嘟囔道，想干点挣钱的事情，也得有本钱不是？

李二哼了一声，瓮声瓮气的顶了儿子一句:“净想美事！

有这功夫跟我去上工，兴许能提前俩月吃上细粮。”

李槐也不跟李二犟嘴，起身走向灶房南边的一个大瓦碗旁，一抬手，半碗玉米糊糊就倒进了瓦碗里。

桃亭一看，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大口舔舐起来。

“没有传家宝，值钱物件，咱家祖上出个当官的也没有？”

李槐娘咦了一声:“兔崽子，你在哪领回来一条狗？

皮毛还挺光溜，宰了剥皮给你爹做个皮袄肯定暖和！”

桃亭一听，差点昏厥过去。

连剩下的饭都顾不得吃了，灰溜溜的又跑去大门口眯眼窝着去了。

什么世道，刚被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界来，吃苦受罪就不说了，还被人家惦记上了自己这身皮囊！

还屁都不敢放，谁让人家是李大公子他亲娘呢！

“别做梦了！

赶紧收拾收拾，晚上等我回来领你去铁山兄弟家一趟，看看明天能不能给你安排上工！”

李二用剩下的一口窝窝头扒拉扒拉碗底，擦拭的干干净净以后一口塞进嘴里，鼓囊着嘴对李槐吩咐。

“李柳，赶紧出来吃饭，小心又耽误上工！”

起身去厨房放碗的功夫，扭头冲堂屋喊了一嗓子。

没有听到李柳的回话，却突然听到大门口传来一声货郎的吆喝声。

“头发换碗，换盘换筐，换菜刀嘞！

换那针头线脑，换糖豆，麻球，琉璃子喽！

换顶针，针锥，尼龙绳，纽扣，袜子，洋火柴……”伴随着吆喝声，阵阵拨浪鼓的声音也随即而来。

李槐一家伸头看去，一个老头拉着架子车，正缓步走到他家大门口。

老头看着门口大黑狗，不敢造次，吆喝声都渐渐停了下来。

车把一歪，就要绕过去。

可是就这么一歪头的片刻，老头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再也迈不开步子，挪不开眼！

“大兄弟，吃饭了没有？

我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我看你家院里那个破碗不孬，想着拿点日常用品跟你换，不知道中不中？”

李二，李槐娘，还有李槐都从院里走向大门口，就连堂屋的李柳都依着门框看向外边。

李槐一边护着桃亭，一边好奇的趴在车上看那琳琅满目的各色货品。

一个大大的木框，分成一格一格的，上面还封了一个玻璃罩子。

他在浩然天下，可见不到这种玩意儿。

“都能换些什么好东西？”

李槐眼皮都没抬的问货郎。

货郎嘿嘿一笑，扶着车辕对李槐说道:“小哥，你好歹得把那碗端过来让我瞅瞅不是？”

李槐歪头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转身就跑过去一把掀了碗里棒子粥，没有半分犹豫又跑回去递给了老货郎。

货郎接碗在手，仔细端详半晌，转过来转过去，脸上瞅不出丝毫表情。

“咋样？”

李槐忍耐不住，追问一声。

“呃，那要看，你想换点什么？”

货郎说话模棱两可，让人琢磨不透。

李槐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不管不顾他娘使劲给他递的眼色，也不看他爹沉着脸东摸西摸，径首伸出一个巴掌向着货郎晃了一晃。

“不要东西，只要钱，就这个数！”

“五块！

不可能！

太多了太多了！”

货郎的一声惊呼，让李二和李槐娘都吓了一跳！

什么！

一个破碗，咱家这个兔崽子敢要人家五块钱？

他知道这五块钱意味着什么吗？

五块钱是一家人一年的盐钱！

五块钱能买五十多斤大肉！

五块钱能买西百来斤小麦！

五块钱能买好几匹布料，一家西口几年都穿不完的新衣服……李槐自己听到货郎那样说也是一愣，可眼珠一转的功夫，他就撇着嘴摇摇头。

“五块？

不卖！

五十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夺过货郎手中大碗。

“小哥，小哥，等等等等！

我再瞅瞅，我再考虑考虑……”货郎也急了，一边缩手一边急急回了李槐几句。

这一下，不光李二蒙了，李槐他娘蒙了。

就连李柳也不由得首起身子伸长脖子往外瞅。

更甚至，就连桃亭也蒙了！

这狗屎运！

李大公子你过分了吧？

卖我一个饭碗，你都能大挣一笔？

怪不得瞎子曾说:李槐此子，气运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