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

早晨五点，乔建又在秀他家的新收音机了，放了最大声儿，也不怕震坏了喇叭。

门外。

柴草堆。

六岁小包子翻了个身，往柴草堆深处拱了拱。

一夜露重，草堆裸露在外的地方，都裹着一层湿气。

肚子饿的不停收缩，衣裳的破烂处，小肋骨凸起的更明显了。

吭哧吭哧的好想哭，但小包子晓得哭也没用，只得熬着。

好在这季节的太阳勤快。

等到日出东方，总算缓解了湿冷。

还不到早饭时分，就听到路上脚步声响起。

一群人往这边而来。

“她大伯，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就让囡囡去我家吧。”女人压低嗓门。

“彩礼一百块，不能再少了……”男人也悄声。

“可拉倒吧她大伯，你侄女才六岁，我家至少得费心费力拉扯她十年，才能给我那哑巴儿子用！”女人的声儿陡得放大，“这十年，得耗费我家多少粮食呐？”

“你这婆娘咋这么拎不清呢？萝卜快了不洗泥，你就算养头猪，也得先养才能宰啊！”男人也扯了大嗓门。

柴草堆里的小包子瑟索了一下。

这男人的声音她熟悉，这是她大伯乔建。

“你看看李刚他闺女，都十八岁了，才换了八十块彩礼钱！”

“你儿子十六咧！小两岁不算小，那你让他娶李刚闺女啊！咋滴，人家闺女都是村里出了名的蠢猪，也看不上你儿子是不？那你胡咧咧有用啊？”乔建不客气的呛。

在这个八零年代，钱结实着呢。八十块也不是个小数了。

“我可以给我儿子找个十三四岁的，三两年就能用咧！”

“可拉倒吧刘哑巴他娘，”乔建的媳妇在一旁冷笑道，“我侄女要再长四年，我家得收二百块彩礼！甚至提亲的还会踏破我家门槛，管我们挑拣，健康的小伙子都挑不完，谁要你家哑巴儿子！”

“你还四年呢，”刘哑巴他娘不示弱，“就你侄女那副干巴巴短命鬼的样子，谁知道会不会夭折！”

“你家要是出不起价啊，我把囡囡送给村头二傻子！二傻子他娘愿意出一百零一块！”乔建媳妇嚷嚷起来。

草堆里的囡囡差点蹦出来！

她的小脑袋瓜子嗡嗡嗡的敲着鼓，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大伯和大伯母要把她送给二傻子！

她不要去二傻子家。

“我儿子除了聋哑之外没啥毛病，知道疼人知道干活！你们要是把囡囡卖给二傻子，我敢保证不出两年，囡囡就被二傻子给磋磨成了好几段！”

囡囡吓的浑身哆嗦着，她屏住呼吸缓缓的往外爬。

终于爬出柴草堆，她的一双小腿颤抖着站不稳，只得继续从草堆后边往南边爬。

南边有条小河，有藏人的地方，比东西向的巷子安全多了。

“娘，囡囡养的那只贱猫，竟然偷咱家的猪油吃……”乔建的十四岁的大闺女大妮子手里拿着菜刀，追着一只猫来到了门外。

却突然看到了正爬着的囡囡。

“囡囡你别跑！都是你养的贱猫……”大妮子找不到了那只猫的踪影，就冲到囡囡跟前，恶狠狠的踹了她一脚。

“啊……”囡囡惨叫一声！

小身躯被踹下南边的小荒坡。

囡囡忍着痛爬起来，撒开小脚丫子没命的跑！

“大妮子！赶紧把囡囡抓回来！”乔建赶紧喊他闺女一声。

一群大人争先恐后的往同一方向冲，人撞了人，影响了速度。

乔建媳妇心急如焚，被撞倒在地，一边嚎叫着，一边往前爬两步踉跄着爬起冲上前，她可不能让这一百块打了水漂！

大妮子听到她爹让她抓囡囡，便丢了手中的菜刀，三步并两步的追过来！

在大妮子快要追上时，脚下却被一个肉团给绊了一下！

这不是肉团，这是那只猫。

大妮子又惊又吓又控不住惯性，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摔了个狗啃泥，下巴脱臼了！

她撕裂般的大哭起来，趴在原地伸缩着四肢。

乔建媳妇没空管她闺女，她甩开两条大象腿，对着囡囡穷追不舍。

眼见着乔建媳妇已经追了过来，她伸开两只蒲扇大手，俯身揪住囡囡的后脖领！

囡囡吓的“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喵……”旁边有猫叫声传来。

与此同时，花猫已经窜到乔建媳妇身后，沿着脚后跟“嗖嗖嗖”的爬上她脊背，猫爪子恶狠狠的在她后脖颈挠了一下！

“啊……”乔建媳妇惨叫一声！

“又是那只贱猫！”乔建气急败坏，他追上来，在花猫落地时恶狠狠的一脚踹了过去！

花猫被踹到刘哑巴的娘跟前，刘哑巴的娘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把猫扑在了身下！

“乔建大兄弟！囡囡养的这猫太丧气了，见谁挠谁，你赶紧把它弄死！”

刘哑巴的娘发着狠！

她一定得在她把囡囡接近家门前弄死这野猫，不然若是挠了她家哑巴儿子，那可咋整？

乔建跑到他闺女大妮子身旁，大妮子以为她爹要搀扶她起来，就嘶声喊着她爹。

结果她爹只是去拿地上那把菜刀。

乔建拿了菜刀跑回来。

怕砍着刘哑巴的娘，只得放下菜刀先来抓刘老娘身下的猫！

他拼尽全力的踩着猫头，花猫发出了凄厉厉的叫喊声。

正跑着的囡囡不敢回头，只一边锥心的大声嚎哭，一边跌跌撞撞的往河边跑去。

突然听到了花猫了断生命前的最凄惨的一声叫，囡囡脱了力的栽倒在地。

已经顾不上浑身的痛，她回头，就见血光炸开，鲜血喷洒在了荒草上。

猫头和猫身分离，分别滚落。

“小甜……”囡囡嘶声裂肺的喊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但发现，那群大人已经又追了过来。

囡囡只得爬起来继续跑。

却一不小心踩了空，小身躯掉落到河里去了……

……

三天后。

“哎哟……”

被碾压般的痛，在四肢百骸传播开。

乔语哼哼出声。

感觉颈项处有毛茸茸的一团在蹭蹭蹭。

蹭到下巴的时候，被浮毛弄的痒。

乔语斜睨过来，看到雪白的大毛球在动。

毛球转过来了，原来是只好看的花猫。

花猫的大眼睛格外明亮，小红鼻子凑过来。

“主人主人，小甜来迟了，害得你受了这么多苦……”猫的嘴巴正一张一合。

乔语震惊，一只猫居然会说人话！

但忽然，她看到了自己的小身躯，就更震惊了。

她的小肩膀，也就一拃那么窄！

瘦的像鸡爪一样的小手，握不稳一颗蛋。

而她的小手里，也正巧握着一颗鸭蛋。

这时候，回忆像泉水一样滔滔不绝地涌出来。

乔语才明白过来，她穿越了。

前世的二十三岁的她，熬了两个晚上，猝死了。

然后，她穿越到了这个艰苦的一九八零年，穿到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六虚岁小不点身上。

小不点的大名叫乔语，小名叫囡囡。

整个人缩水了，她的脑容量变得小了，关于自己前世的具体情况，不太记得了，但记得小包子的许多事。

小包子的爹娘过世了，十九岁的姐姐嫁到了外村一年后，姐夫嫌乔语光吃饭不会干活，就把她送回了她大伯乔建家。

大伯母让她住在了外边的柴草洞里。

但她才刚住了两个月，大伯就要把她送给刘哑巴当童养媳……

想到这里，乔语又把视线投到了这只猫身上。

“小甜，你是小甜？你不是被大伯砍成两半了吗？”问到这里，乔语突然哇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是小包子留下的精神力起的作用。

那一段痛苦的回忆，刻进了小包子的DNA。

当时，小甜身首异处，血流如注，凄惨万分。

那种场景，就算乔语还是前世那个二十三岁的大人，也同样不敢回忆的。

小甜赶紧柔声来哄乔语。

哄了半天，小包子的哭声才小了一点。

“主人不要再难过咧，我拥有了个小世界，不只是大难不死的活了回来，还可以让主人听懂我说话咧……”小甜说道。

乔语努力把自己从难过中挣脱出来。

“小甜，所以目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得懂你的话咩？”

“对哒，”小甜郑重其事的点了点猫头，“小甜现在说的依然不是人话。但主人已经能听得懂了。”

小甜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主人主人，咱们现在就是在我的小世界里。你手里的这颗鸭蛋，是我的小世界的河里长出来的。”

“主人主人，我已经用灵水帮你把全身擦过了，虽然伤口还很疼，但你可以坚持着爬起来了……”

乔语看看四周，鸟语花香，潺潺的河水安静的淌着，河里确实有鸭蛋。

只是东一颗西一颗，需要时间慢慢捡。

乔语费尽了全力，并在小甜的帮忙下，终于爬了起来。

“这里没有房子的吗？没有可以做饭的地方吗？没有柴火吗？”乔语对小甜实施了灵魂三问。

小甜傻傻的瞪着一双大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没有可以把鸭蛋煮熟的锅灶吗？”乔语晃了晃手里的鸭蛋。

“主人把鸭蛋打破，放到小甜的小碗里，就可以吃了哦……”

乔语：“……”

好吧，小甜把她也当成猫了。

在这个艰苦的八零年，人们穷的吃不上好的，就更没有什么好吃的喂猫了。

大姐乔悦家，平时都是发了霉的地瓜干用菜汤泡一泡，给小甜吃。

一年来，一直如此。

所以小甜有了鸭蛋，就算吃生的也觉得是旷世美味。

现在的乔语即便饿的两眼冒绿光，连吃人的想法都有，但这颗生鸭蛋，她也还是吃不下啊。

忽然看到旁边有一棵李子树，树上结满了青色李子。

她一步一滑歪歪扭扭的跑过去。

听说李子不熟的时候非常涩，但顾不了那么多了。

乔语脱了小鞋，想要爬树。

小手用力的抱住树干，一双小脚往上踩啊踩的，脚底板都快磨破了，疼得钻心。

“主人主人你快下来，”小甜一步窜过来，“爬树这话儿，小甜会！”

乔语反应了过来：“早说嘛……”

但精神这一放松，手脚也不小心放松了。

“砰……”她重重的摔了下来。

就在靠近地面的时候，小甜已经奋不顾身的垫在了底下。

一个娃娃加一只猫的惨叫声，响彻山谷。

小甜忍着痛爬起来，跑到河边把自己投入进去。

浑身的毛都弄湿了，小甜又返回来，爬到了小主人身上，把毛毛里蓄满的灵水都洒在了乔语身上。

刚润湿了脏烂的衣裳，衣裳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了。

乔语觉得，疼痛似乎被删减了。

发现了诀窍，乔语强撑着爬起来，用了两只小手小脚扒拉着地面，爬到河边，一下子就坐进了河里。

河水沁凉，乔语冻的打了个哆嗦并打了个喷嚏。

待适应过来，就发现，疼痛一点点减轻了。

河水逐渐变温，这样躺在河里，越来越舒服了。

终于缓过了这口气，乔语心安理得的吩咐小甜：“小甜小甜，爬到树上给我摘李子。”

小甜已经是一岁的半大猫猫了，身手敏捷的很，爬树爬的可快。

“嗖嗖嗖……”

尖锐的小爪子抓住树干，牢固的很。

小甜把李子一个一个丢下来，利用灵水的浮力浮到了乔语身旁。

乔语颤抖着小手举起李子，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咬一口。

想象中的又酸又涩居然没出现，却有清甜清甜的李汁氤氲在了口腔。

即便二十一世纪的乔语，也没吃过这么甜的水果。

所以她狼吞虎咽起来。

待吃的太多，小肚子里装不下了，她把自己的破烂小外套脱下来，把吃不完的李子兜住。

她要拿到现实世界里，以后慢慢吃。

可是活动了一会儿又觉得，任凭小肚子撑得很，却还是有种很饿的失落感……

想必是水果不垫腹。

乔语絮叨：“有鸭蛋却没有鸭肉，这是个什么破空间？”

正碎碎念，突然嗅到，有喷香喷香的烤鸭味道萦绕在了鼻腔！

乔语激动的差点蹦起来。

这空间，敢情还能点名要什么就来什么吗？

但左看看又看看，没看到烤鸭呀。

小小鼻翼不停的翕动着，努力嗅着，香气越来越浓，在空气里不停爆开。

“主人，不是在咱们的世界，是在现实世界里有好吃哒！”小甜的鼻子更灵。

它赶紧喊了一声：“轰嘛尼呗美轰，我要回到现实里！”

乔语觉得自己的视线晃了一下，她跟小甜一起飞了起来。

落了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柴草堆上。

不远处有浓烟汩汩，呛的人想咳嗽。

但浓烟里，正夹杂着肉的焦香气息。

“烤焦了，烤焦了！肉肉烤焦了！”乔语大喊起来，声音嘶哑，却带着奶糖味儿，萌得很。

正坐在那里打瞌睡的小哥哥一下子被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