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原发性脑胶质瘤。”
周绵端坐在医生对面,看着医生指着片子上一个核桃大的白点,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问:
“会死吗?”
“会。”医生点点头,“这种肿瘤很麻烦,化疗的作用不大,你要尽快做个更全面的检查,如果是恶性瘤,必须尽快做手术。”
周绵点了点头,垂眸看了一眼腕表,“我还有多久?”
“恶性的话三四个月不会超过半年,良性不及时做手术,也就不到一年。”
医生不知道这个病人为什么会这么淡定,就跟生病的不是她自己一样平静,换成别人早就崩溃了。
“你最近的头晕头痛恶心都是因为肿瘤引起的,看这肿瘤的大小,你还是得趁早,拖不得了。”
“好的,我知道了。”
周绵没再多问,只是站起身,冲医生微微颔首。
“我得去上班了,谢谢。”
“可是,你这个病真的很严重,你一定要……”
医生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拿着自己的片子和病历走了。
今天天气不好,她早上过来的时候还是阴沉沉的,这会儿雨就已经下大了。
经理给她打了五六个未接来电,她都没接,只是去拿了镇痛药之后,慢条斯理地坐地铁去公司。
“你怎么回事?上班时间找不到人,昨天给你约好的学生你忘了还是怎么的?”
刚踏进公司,地中海经理就绷着脸吼了起来。
“我给你请过假了。”
“你请假了我同意了吗?给你打电话叫你加班你还不接?你一天天的这么厉害的干脆这个经理让你来当好了哇?真应该跟上面好好反映一下你的问题,就你这样还想通过年度考核还想调到总部去?我跟你讲,不可能的!”
“随你。”
周绵冷淡地绕过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着冷水吃了一粒杜冷丁,便将桌子上堆积如山的资料抱起来一股脑扔到了经理怀里。
“那我也没必要加班了。”
经理气得假发都快甩掉了。
“周绵!你!你等着!”
下午带完自己的学生,她有些困,头晕目眩得没有一丁点力气,居然趴在桌子上就浑浑噩噩地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办公室黑漆漆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她慢腾腾地打卡下班,顺着马路走向地铁站,雨水飞溅打湿了她的鞋袜,凉嗖嗖又湿漉漉的难受。
上了地铁,她疲乏地找了个空位坐下,垂着脑袋在手机上搜索原发性脑胶质瘤。
这个肿瘤良性恶性没什么区别,手术风险大不说,复发率也很高,恶性的话,几个月人就没了。
而且这个病后期很多并发症,会影响视力还有诱发癫痫,很折磨人。
收起手机,她微微侧过头,平静地抱着胳膊假寐。
“喂,你把水都弄到我鞋子上了!”
周绵正昏昏沉沉地想睡,一道不悦的女声响起。
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说你呢?装什么死?”
肩头被人重重地拍了拍,她微微抬眸,对上一张气势汹汹的脸。
扫了一眼,原来是她雨伞放在地上,上面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把旁边小姑娘的鞋子上滴了几滴。
“哦。”
周绵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傻逼了吧你?你特么什么态度啊?你知道我鞋子多贵吗?”
周绵有些厌烦地蹙起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不知道,然后呢?”
“然后?你得给我赔你知道吗?!”
女孩不依不饶地吵吵,声音很大,她耳边像是有滋溜溜的电流声一样,脑子里嗡嗡作响。
“行,多少钱?”
周绵扫了她一眼,主动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对方愣了愣,真不客气地打开自己的收款码:“八百六,转!”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给她转了钱过去,随后冷淡地抬起眸子看她。
“转了,鞋脱下来。”
“你说什么?”女孩一愣。
“钱给你了,这鞋子现在是我的了,脱下来。”
周绵个子瘦瘦小小的,说话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眼神却是锐利又强势,看起来居然有点凶。
“有病吧你?”女孩气得脸蛋通红。
周绵点了点头,“恩,我有病,脱吧。”
“什么人呐真的是!哥哥,你看看她!”
女孩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扭头就跟旁边黑瘦的男生告状去了。
男生立马梗着脖子冲了出来。
“你他吗说话注意点,欺负谁呢?老子分分钟把你扒光了信不信?”
周绵寡淡地扯了扯嘴角,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毛长齐了吗?”
“草!你是不是欠?”
小孩子年轻气盛,被她这么一刺激,骂骂咧咧地就上来要动手,好事的乘客开始偷偷摸摸地录像,倒是没有一个人拦着。
群众默默地退开,周围留下了一块无人的空地,只有周绵一袭黑色制服,不动如山地坐在座位上,清冷得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给我女朋友道歉!”
男生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伸出食指指着她的鼻子,好像她不道歉他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揍她似的。
周绵只是嗤了一声,懒得搭理。
“你还笑?我特么……”
男生被她一刺激,骂骂咧咧地冲了上来,下一秒,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暴力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朋友。”
低沉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带着些温和的味道。
周绵缓缓地从下到上打量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热心人士。
他穿着双稀有配色的空军一号,黑色工装裤和白色T恤,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因为戴着口罩,她只能看见他有着双眼皮的大眼睛,和梳得一丝不苟的短发。
个子很高,发梢已经碰到了车顶。
“你谁啊,别多管闲事!”
男生矮了他大半个脑袋,气势也顿时短了半截,倒是嗓门更大了些。
“如果你要使用暴力,那我就只好报警了。”
一听到报警,对方愣了愣,小姑娘冷哼了一声,“算了亲爱的,今天就放这个臭女人一马。”
周绵只是挑了挑眉,“脱鞋。”
她的坚持彻底激怒了对方。
人家骂骂咧咧地就上来拿起雨伞扔到了她的胸口。
“冷静冷静,你们这样是不对的,冷静,OK?”
即使男人在中间拦着,她也被打了好几下。
争端引来了车厢保安,对方调解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下一站把他们几个都叫了下去。
谁知刚下车,对方就又扑腾着上来跟周绵扭打在一起。
周绵个子又瘦又小,这会儿本身就因为头疼有些站立不稳,没来得及反应,被她打得后退了几步,重重地摔倒在地。
胳膊肘在粗粝的地面摔得钻心地疼,加上头晕的厉害,她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你们怎么能打人呢?”
男人不悦地招呼来站警,随后才将坐在地上缓神的周绵扶了起来。
“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谢谢。”
周绵一言不发地挣开他的手,礼貌道谢,对方一言不发地从包里拿出件黑色外套给她披上,然后放下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躬身捡起她的包。
体贴又绅士。
害得周绵盯着他看了许久,以为是自己曾经有过什么交情的熟人。
看了许久,她确定,这不过是个热心的陌生人罢了。
“不用了。”
周绵说着就要把外套还给他。
“披着吧。”
男人眨了眨清澈的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冲她和煦地笑。
因为女孩动手打了她,这事儿闹得有些大,可是对方再怎么无赖,看着站警终归是有些怕了,在对方的要求下骂骂咧咧地把钱退给了周绵。
“真是晦气!”
女孩骂骂咧咧地想走,却被周绵钳住了手腕。
“你弄坏了我的伞。我的伞也不便宜,二百。”
“你特么有病吧?!死不死啊你!”
……
在地铁争执了半个多小时才完,周绵被人把胳膊抓破了,脸上也被打了几道红痕,要不是饿得低血糖犯了,她倒是不会嫌麻烦,要跟她去局子里走一趟的。
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站,外头暴雨倾盆,周绵看着手里被弄坏的雨伞,自嘲地笑了笑,抬腿走进了雨幕里。
“啪嗒啪嗒……”
密密麻麻的闷响从头顶传来。
她抬头一看,是把纯黑色的长骨大伞。
还是刚才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居然还没走。
周绵寻思着他应该是在等着她还外套,遂麻利地将外套脱了下来,一言不发地递给了他。
“刚才你的裙子卷上去了,很多人拍你。”
男人坦然道。
周绵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谢谢。”
她刚才上楼梯的时候就发现了,估计是跟人家打架的时候,工作裙卷上去了,难怪那么多人举着手机在她背后一直拍。
“那我先走了。”
周绵见他手里东西多,已经腾不出手来拿衣服,便草草叠好,踮着脚帮他放进了背包里,浑浑噩噩的又要走。
“诶,你没有伞,我店就在附近,我过去之后,你把伞拿走吧。”
男人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英文招牌的门店。
里面亮着让人安心的暖色灯光,还有些顾客坐在窗边边吃东西边闲聊。
换做以前,周绵直接给拒了。
不过就是淋点雨,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她现在实在是有点饿了。
只思考了两秒,她便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雨伞,“我来吧。”
对方发出一声浅笑,“OK,谢谢。”
虽然撑着伞,到屋檐下的时候,周绵的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这人实在是有点高,她举着伞,雨滴全横打在了她胳膊上。
“老板你可回来了,路上堵车?”
男人刚进门,一个戴着白色厨师帽的年轻小伙子就迎了上来,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没有,我坐地铁去的。”他说着,又回头来看了一眼周绵,“可不可以去那边坐着等我一下?”
“好。”
周绵找了个空位坐下,拿起菜单看了看,是西餐,不怎么对她胃口。
“来了来了,好帅!”
“你快去找他要一下联系方式。”
邻桌的女孩子兴奋地窃窃私语。
周绵这才发现,她们在说刚才那个男人。
他已经摘了口罩,露出了英挺的鼻梁和好看的下颌线。往那一站,就攫取了店里女顾客的视线。
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旁边的服务员朝周绵看了过来,随后端着个托盘就过来了。
“这是老板赠送的玉米浓汤,您趁热喝吧,看您都淋湿了。”
周绵确实有点饿了,道了声谢谢,还顺便点了个培根意面。
等餐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公司群里各种插科打诨,懒得参与,只是小口抿着汤。
汤很好喝,温温甜甜的还带着奶香,喝了几口,她感觉精神头回来了不少,遂抬眸往收银台那边瞧了一眼。
男人正在忙着应付挤在收银台前毫无顾忌地找他要着联系方式的女顾客们。
周绵看着群里堆积如山的工作,还有百分之五的电量,干脆扔下手机,托腮看着窗外下个没完的雨。
“你的培根意面。”
好听的声音响起,一盘精致好看的意面放在了她的面前。
周绵收起心神正要道谢,对方已经潇洒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他们在等着我做新菜品。”
“没关系,谢谢。”
“我叫钟屹。”
“你好。”
“周绵!”
餐厅门忽地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直直地朝她冲了过来。
周绵抬眸看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他穿着件眼熟的衬衫,上面有些褶皱,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了,眼里带着些不快。
“你来干什么?”她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问。
“下这么大的雨,别的地方都已经受灾了,给你打电话打不通,问你妈你也没回去,你想急死谁?”
他的声音有些大,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钟屹也感受到了些不对劲,正要站起身,就听得周绵冷声笑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急什么?”
“我真的……”
男人生气地叉腰深吸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正睁着大眼睛吃瓜的钟屹。
他的表情从生气到冷淡也就短短一秒。
“行啊你,看来是我自作多情,打扰你俩了。”
钟屹闻言,看了看周绵,站起身想解释。
“嗯,这是钟屹。”
周绵指了指想离开“战场”的钟屹,意味深长地介绍。
男人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钟屹三遍,随后自嘲地笑了笑,点点头,“周绵,出息了你。”
周绵垂着眸子不接话。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气冲冲地走到门口,才出声叫住了他。
“以后不要给我家里人打电话了。”
男人被她气得耳朵微微发红,许久才咬着牙点点头,“好,行。”
直到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周绵抿了一口温热的柠檬水,拿起手机将自己的位置信息关了,漆黑的眸子里平静无波。
“利用了你,很抱歉。”
钟屹毫不在意地摊手,“没关系,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周绵没再回应,只是安静地吃东西。
吃完了东西,已经十点半了,可是钟屹依旧还在忙个不停,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周绵捏着钟屹借给她的伞,冲他挥了挥手,慢腾腾地出了门。
她没打到车,只顺着路边往回走。
街上没什么人,很多店铺都早早地打烊了,只剩昏黄的路灯陪着她。
走了一个多小时,她才到了家楼下。
上楼梯的脚步越发的沉重,无精打采地打开家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小灯,沙发上直愣愣地坐了一个人影。
看这架势,是又要训斥她了。
果不其然,她刚关上门,周慧子就倨傲地站起了身。
“你一天天的忙什么呢,郑璟找不到人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周绵实在没什么精力跟她解释,一言不发地想回房。
“你刚才干嘛了一次花了八百多?不是让你买衣服什么的省着点的吗?再说了,郑璟一个主治医师,那工资不比你高?买衣服什么的,还要你自己掏?”
说起这个,周绵脚步顿了顿,朝她伸出了手。
“工资卡还给我。”
周慧子表情顿时一黑,戒备地看着她,“你现在突然要工资卡干什么?当初可是你说了工资卡上交给我,我才答应你跟郑璟交往的!”
“我要用钱。”
周绵冷声道。
周慧子嗤了一声,“一天天钱没赚几个,花起来倒是毫不手软!给不了,我买了理财。”
“取出来准备好,过几天我要用。”
周绵说完,冷淡地扔下包包,将雨伞挂到了浴室里沥水。
她懒得跟周慧子说,她跟郑璟分手了。
郑璟连续三个星期没理她,她不想问为什么,也不想腆着脸去找他,两人就这样很有默契地一拍两散。
五年的感情,两个月之前戛然而止。
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却也什么都变了。
算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也懒得去想了,反正也没多久可以活了。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整理自己这些年来的资料。
工资卡里有她这三年来的工资,到时候想做手术了,还是够她的医药费。
之前毕业了之后,在郑璟的要求下用自己第一份工资买了个保险,现在还没交够年限,不过去世之后,丧葬费还是够了的。
青山公墓的价格有点贵,她的积蓄勉强够。
工作的话,再坚持几个月,就年底了,可以拿一笔年度奖金,也算是一笔收入,到时候留给周慧子,也算是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了。
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头疼得一夜不好眠,第二天早上她有些小感冒,本来想请假,但是想想自己最后一笔奖金,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
“周绵,经理找你。”
刚到公司,她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同事们都在用八卦的目光打量她。
她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甚至一点都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看自己,只是觉得又要被秃头经理找茬,心里有点烦。
放下包包,她二话没说去了经理室,经理正抱着手机在刷视频,见了她来,嗤了一声,道:“周绵,你现在是网红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