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开始，赵青彻底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之中。

在王家村的希望小学里，各个角落都可以看见她的身影。

或是坐在围墙边，一边看着《华夏桥梁史》，一边在旁边的白纸上画着属于她的图纸。

或是坐在教室里，一边看着《华夏建筑史》，一边用火柴搭着属于她的房子。

或是在破旧的家里，舍不得点灯就就着月光，看着《世界桥梁史》《世界建筑史》，一边驱赶身边的蚊子……

小小的姑娘，像是一块儿干涸的海绵，在知识的海洋里疯狂的攫取着她能攫取到的所有的水分！

然后，这个小姑娘在家里自己挖出一条小小的河沟，建立属于自己的一座小小的水坝。

后来，她又截留了一段小溪，在溪水中建立自己的加大版的水坝……

再后来，她决定，要在山里的一条小河中。建立一座真正的有规模的水坝，并且要具备发电功能！

这一天，赵青在教室里看完书，问道：

“陈宇，我想在响水河建立一座水坝，验证一下我的想法。您觉得可不可以呀。”

陈宇答非所问：“响水河啊。上游还是下游呢？”

“上游吧？”

“上游水小，河体宽度只有五米。但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了……”

赵青连忙道：“我准备全程由我一个人完成，一年时间，应该可以吧？”

“一年……”

陈宇沉吟片刻，问道：“建这座水坝，还有其他的原因嘛？”

赵青认真的说：“王家村经常断电，太偏僻了，在山沟沟的山沟沟里边，我想，如果我建成了这座响水河大坝。我可以加入水力发电机组……我计算过了，以响水河上游的流速和水量，每天提供的电量，足够可以让整个王家村都再也不用为发电发愁了。”

陈宇笑道：“那为什么不考虑在水流更大的下游去建呢？那不仅仅可以为王家村提供电力，还能为老熊村，和黑风乡也提供电力。”

赵青嘻嘻一笑：“因为我只有一个人，我害怕我能力不够。想先从水流较小的上游开始，老师说过的，人要脚踏实地……”

陈宇欣慰一笑，正准备说什么，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了。

两人都转头看去。

却见一个中年男人，拉着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打着光脚的虎头虎脑的男孩儿走了进来。

陈宇连忙站起来：“您是？”

‘噗通’一声，中年男人一下跪在了陈宇的面前。

“别，您这是……”

“陈宇！”

中年男人哭着磕了一个头，然后一巴掌抽在男孩儿的脸上：“跪下，给陈宇磕头！”

小男孩儿不知所措，连忙跪了下来跟着磕头。

抬起头来，中年人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叫王成国。这是我儿子，叫王定海。他娘前年掉进雪窝子里冻死了，我在外边打工的时候爱打牌，把钱全都输完了，现在背了二十万的债。前几天放高利贷的又来家里催债了……陈宇，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知道您一直坚守在这里教书，您是老师，我没有办法了陈宇……”

陈宇沉默了，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赵青。然后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王成国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哭着说：

“我知道，我这辈子戒不掉赌了。输了就总想着去回本。然后继续输。哪怕我永远都知道这是个无底洞，可是我沾上了，已经甩不掉了……陈宇，这是我所有的钱了，求求你了，我不想王家绝后，收下我儿子吧。张家丫头跟着您学了五年，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不想我儿子以后和我一样没出息。”

“陈宇，让我儿子跟着你吧。让我儿子当你的学生吧。陈宇，让我儿子……至少能像是张家丫头一样有梦想，有事情做，有文化，有知识。”

陈宇闭着眼睛，沉默着。

而赵青看见了陈宇的沉默，看见了陈宇腮帮子都在鼓劲儿。已经是大姑娘的她知道，陈宇根本不属于这里，根本不属于王家村！

他说过，将自己带到初中后。等到自己的至少一个作品完成后。就要离开这里，带自己去城里了……

他不属于这里！

赵青大声喊道：“陈宇明年就要走了。不收人了，这里根本不收人。你们不许为难陈宇！”

王成国看了眼赵青，当即嚎啕大哭不停给陈宇磕头：

“陈宇！陈宇算我求你了，我要是不走，那些人一定会弄我儿子的。我走后，我儿子就没有人照看了。他怎么活呀，他才六岁，他怎么活呀……他以后怎么办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懂啊！”

说着，王成国忽然暴起，一脚将王定海踩在地上，用巴掌不断的往他身上打：

“叫老师！”

“磕头！”

“喊陈宇！”

“喊！”

“不喊老子打死你。喊！！”

“呜哇哇哇——”

王定海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疼的，发出了嚎啕大哭，呜咽着喊：

“老师！陈宇，呜呜呜……陈宇收下我。陈宇收下我。定海最乖了，定海不给你添乱。”

“陈宇收下我好不好，定海肯定听话。让定海干啥定海就干啥。呜呜呜，爹别打我了，老师……老师！”

陈宇闭着眼睛，紧紧的捏着拳头。这一刻，只有他自己他的内心究竟有多么的挣扎！

许久。

陈宇吼道：“别打了！”

王成国眼神一喜，大吼一声：“快拜见老师！”

王定海连忙大吼一声：“老师好！”

王成国将二百块钱匆忙的放在课桌上，连鞠三个躬：“以后，定海就托付给陈宇了。我走了！”

说完，王成国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赵青气的追出去骂了两声，嘟囔着：

“麻烦精。都说好了，陈宇明年带我去城里拜访一位工程师，让我去城里上初中了。怎么又来一个！”

“麻烦精！”

“气死我了。什么人呀！”

陈宇将二百块钱装进兜里，搀扶起王定海，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长叹一声，然后对赵青说：“那你去画你的响水河大坝图纸吧，专心点，这一次，不是玩，也不是什么实验了。从现在开始你要为整个王家村负责，你要为整个一条响水河的上下游负责。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发誓，一定会为整个王家村和整个下游负责的。我保证不出错。”

“……”

这一刻。法庭中，庭外网络上，全国。

所有人傻眼了。

这一刻，所有记者都看向了原告席之中，那西装革履的王定海。所有的镜头也转了过去，给王定海特写。

王定海只是怔怔的看着投影仪里的画面。

然后，渐渐的王定海的肩膀颤抖了起来，偌大的男人，忽然间掩面嚎哭了起来。

记者问到：

“王先生，你父亲……你父亲怎么……”

王定海像是发了疯的狮子，咆哮着吼道：

“我父亲将我送到学校的第二天，就在王家村村口的树上，上吊死了。上吊死了啊！他知道他自己戒不掉赌了，他知道他这辈子完了，他不想连累我，所以在村口上吊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人死账消！”

“那时候我六岁，白天不敢去，我晚上一个人给我父亲收的尸。我一个人给他收的尸啊。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大夏天，我用床单裹着他的尸体，一路拖走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有多绝望……”

‘呜呜呜——’

说着，王定海情绪崩溃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王定海红着眼对陈宇咆哮嘶吼了起来：

“所以，就因为我父亲强行把我送过去的原因。所以你和美丽一直都觉得我是麻烦精，一直都觉得我是累赘，我是拖油瓶是嘛？从小都对我没有任何好脸色，从小就看不起我，是因为我有个赌鬼父亲所以看不起我是吗？”

“陈宇，我永远忘不了你看垃圾一样看我的眼神啊。你知道你伤我多深嘛？步入社会我挣得第一笔钱，你让我全部上缴给你，我给了。但你知道没了第一笔钱，我过的有多惨嘛？那一个月，呜呜……我，我一个小伙子在垃圾桶里和叫花子抢人家扔的面包，你知道吗陈宇？”

“从小就看不起我，但是看我挣钱了，又来问我要。是不是，是不是啊。我给，我都给你啊好不好！”

‘砰砰砰——’

法官不断的敲打桌子：“肃静！”

王定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后退一步，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陈宇没有说话，如之前面对赵青一样平静，不答，不回应。

赵青有心想要解释两句，可是一时间无从开口，只能沉声道：“现在，是我的记忆提取。定海，你先往后稍稍。总之我认为陈宇没有错。”

王定海翻了个白眼，想反驳两句，但是又懒得继续说什么了。

观众们和记者们，皆是唏嘘感慨……

唉。

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