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时候,前排站着的姜悦婷突然晕倒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一边站着的黎俞箭一样冲出去,一把抱起了她。
他甚至连跟教官解释一句都来不及,火急火燎地抱着姜悦婷冲向了医务室。
我在一边看着,伸出的手停留在空中,只抓到了他留下的一丝热风。
一边的同学捅了捅我,皱眉小声道:
「姜悦婷晕了,怎么黎俞这么着急,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我低下头。
是啊,黎俞是我男朋友。
可是姜悦婷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们吵了很多次,他却始终不肯放弃她。
我只能苍白地为他辩解:「那是他朋友。」
同学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
下午的时候,黎俞把姜悦婷送回了宿舍。
我状似不经意问他:「姜悦婷怎么样了?」
黎俞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跟平时的冷淡疏离的微笑全然不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宠溺。
「她没事儿,就是装的,懒得军训。」
「打小就这样,烦死了。」
黎俞嘴上说着烦死了,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
「哦对,今晚上我们几个发小聚一下,一会儿我就不去吃饭了。」
发小,那就又有姜悦婷了。
我的手攥紧,挤出了一个笑容:「带我一起吧,我们也都认识,正好再熟悉熟悉。」
黎俞却皱了皱眉:
「这次大家都不带对象,下次再说吧。」
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嘴角勾了勾,冲我挥挥手后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校门口,抿了抿嘴回宿舍了。
……
深夜的时候我接到了黎俞朋友的电话。
电话里,他朋友醉醺醺地说黎俞喝醉了,让我去接他。
已经夜里一点多了,下面的宿舍早就锁门了,我没办法随便披了件衣服,从后门翻墙匆匆出了门。
学校的小路边路灯坏了,最近这边一直在施工也没多少人从这走。
漆黑一片里,我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一样,隐约能听到微小的声音。
我很害怕,却还是坚持着小跑出了后门打了车。
上车后,我才感觉到身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来不及多想,我跟师傅说了地址,朝着黎俞聚餐的饭店开过去。
那家店很远,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我下了车找了半天才找到黎俞朋友说的房间,着急忙慌地推开了门。
然后我看到,饭桌上,黎俞倒在姜悦婷的身上,正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们贴得很近,黎俞满脸赤红,闭着眼睛嚷嚷着什么。
所有人都朝我看过来,姜悦婷有些尴尬地推了推黎俞,用力抽着自己的手。
可是黎俞却握得很用力,一直没有放开。
他小声嘟囔着:
「别走」。
姜悦婷抽了几次都没抽出来,脸都涨红了。
她用另一只手拍着黎俞的背,小声道:「醒醒,李冉来了。」
在座的几个朋友都有些尴尬,看着我打圆场道:
「黎俞这是把悦婷当成你了。」
我想挤出一个微笑,缓解着僵持的气氛,
可我用尽全力也不能勾起嘴角。
因为我知道黎俞没有把姜悦婷当成我,他想握着的就是姜悦婷。
这场闹剧最后是以黎俞的两个兄弟把他扶到车上结束的。
我朝他们道谢后打了个车打算把黎俞送回他家,他住不惯宿舍,开学的时候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
车启动的一瞬间,我从车的后视镜里看到后面的马路上还站着一个人影。
见过太多次,即使背着光看不清面容,我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姜悦婷。
她正有些担忧站在马路上目送我们离去。
我收回目光,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出郎情妾意,倒显得我是好像棒打牛郎织女的王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回到家,黎俞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他今天喝得实在太多,一路上都咕噜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把他扶到马桶上去吐了一会儿,然后又给他冲了蜂蜜水喂他喝下去。
黎俞喝完水甩开我的手扑到床上,我叹了口气,把他的裤子衣服脱了,疲惫地躺到他旁边。
然后我听到他小声道:
「悦婷,别走。」
这句话好像数九寒天一盆冰水,瞬间浇得我透心凉。
我几乎是冻得有些僵硬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侧身去看他。
黎俞没有醒。
他的手摸索着伸过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然后安心了似的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
这一刻,我从心底深处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恶心,难以自抑地一把甩开了他。
黎俞被我甩开也没吭声,自顾自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睡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逐渐平缓起来。
而我却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姜悦婷。
他连梦里,叫的都是姜悦婷。
第二天早上,黎俞醒酒了。
黎俞一早上起来就开始捂着胃,面色有些苍白,他胃一直不怎么好,昨天又喝了酒,我把早起熬的南瓜小米养胃粥端到他面前,数落道:
「胃不好还要喝那么多,先喝点粥垫垫,一会儿吃点胃药。」
黎俞皱眉:「上次开的胃药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去买。」
我走到一边从包里翻出一瓶药来递给他,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记不得,上周又去开了几瓶。」
黎俞一愣,伸手拿过那瓶药,抬头看了我一眼。
他犹豫了一下,故作自然道:
「我昨晚上喝醉了,没说什么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
「你昨晚上一直说『悦婷别走』。」
黎俞身体一僵,随即状似不在意地喝了一口粥:
「昨晚上喝大了,大家玩儿起来没个数,你别多想,我就是喝醉了胡说八道。」
我放下筷子,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粥碗:
「我没说你们有什么,你不用这么心虚。」
黎俞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心虚了,我跟悦婷只是朋友,别把我们想得这么龌龊好吧?」
即使再怎么自我安慰,我心里还是按捺不住委屈。
我冷笑:
「是啊,谁喝醉了会一直拉着朋友不撒手,睡觉的时候还要喊朋友的名字呢。
「你们真纯洁,真高尚,是我没见识了。」
黎俞一下子卡了壳,然后他烦躁地摔了勺子,起身穿上外套就出门去了。
摔门而出的时候,他嫌恶地看了我一眼:
「不可理喻!」
我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低头把粥喝完了。
为了姜悦婷,我们已经吵了无数次了,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很难说明白姜悦婷跟黎俞的关系,即使他们一直对外声称只是朋友,大家看他们的眼神也大多带了点暧昧。
我是高中认识黎俞的,我喜欢了他三年,到现在是第四年。
这已经占了我人生的近五分之一。
可是黎俞和姜悦婷却认识了十几年了。
他们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些年黎俞和姜悦婷身边的男女朋友走走停停,可他俩却一直没分开过,
甚至黎俞还压了分数,特意跟姜悦婷上了一所大学。
有时候我都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不在一起?
为什么黎俞会选择我?
我跟黎俞在一起之前,他似乎从没对我表现过特殊的兴趣,一直是我凭着一腔热血在追着他跑。
后来偶然的一天,他突然接受了我的表白,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一直满心欢喜,以为是我多年暗恋梦想成真,跟着他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外省上大学。
可是现在想想,他真的是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吗?
我捏紧了勺子,嘴里特意加了蜂蜜的南瓜粥味如嚼蜡。
跟我在一起的这一年,黎俞跟姜悦婷在一起的时间都比我要多。
我们为了他跟姜悦婷的关系吵了无数次,我哭过、骂过,也歇斯底里过。
可是无论我多么介意,黎俞永远只是不冷不热的一句:
「我们没什么,你要是不能接受的话,咱俩就分了吧。」
只这一句话,就把我打回了原形。
我爱了黎俞四年,爱他几乎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我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子会怎么样,于是我一次次忍让,一次次退步,我们的吵架永远以我的示弱告终。
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有点累了。
我以为我们这次会像之前一样冷战很久,
却没想到晚上黎俞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束花。
一进门他就把花递给我,搂着我哄道:「冉冉,我知道错了。
「我跟悦婷真的就是朋友,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妈也托我照顾她。
「我俩要有事儿早就有了,不过昨天是我过分了,你原谅我一次,嗯?」
我有些惊讶。
黎俞几乎从来没像这样哄过我,每次冷战都是我低头。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反常的好态度确实让我的怒气消散了,我犹豫了一下,回抱住他。
晚上我们两个难得地和谐,吃了饭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只不过他没像以前那样搂着我,而是自己一个人窝在一边心不在焉地边看手机边看电视。
黎俞敷衍地看一眼电视,然后低下头来看手机,嘴角情不自禁地起来,然后手指飞快地打着字。
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他:
「你在跟谁说话?」
黎俞快速地切换了一下聊天框,抬起头来道:「同学,明天部门有个会要开。」
我知道这场对话到这里就可以了,再下去一定会以争吵结束。
我们难得有这样温馨和谐的气氛,哪怕是虚假的,我也不该毁了它。
可是我心里一直有一根刺一样如鲠在喉,逼着我吐出了那句话:
「是姜悦婷吧?」
果然,这句话一出,黎俞表情瞬间变了。
他神色不耐:「我就是跟她讨论学生会的事儿,正事儿!李冉,你能不能别老这样?」
我没说话。
什么正事儿需要笑得那么开心?
可我还是想争取一下,放软了声音道:「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跟我说啊。」
黎俞却头也不抬: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懂什么?」
我默然。
我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沉默地走进卧室上床睡觉了。
这次黎俞没有来哄我。
我躺在床上打开微信,看到了姜悦婷刚发的朋友圈,
是一段聊天记录的截图。
截图里的头像很熟悉,再熟悉不过了,
是黎俞。
他给姜悦婷发了一个红包,备注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然后说「爹请你喝。」
姜悦婷回:「谢谢好大儿。」
她还给照片配了一条文案:「虽然没有男朋友,但是有好大儿,也喝到了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啦!」
我的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攥着手机的手骨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疼痛。
酸涩、恶心、委屈和愤怒糅杂在一起,太多的情绪让我的心脏好像要爆开。
然而没一会儿,我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特没意思。
黎俞是从来不跟我闲聊的。
他跟我说聊天只会浪费时间,没有意义,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我们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个月底,我让他记得要去开胃药。
他开了胃药回来,却没回我。
原来他是会聊天的。
只不过,那个想要分享的对象不是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俞上了床。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伸手握住我语气放软:
「冉冉,我知道你介意悦婷,不过我们俩打小就在一起玩儿,要是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我就把她当成个男的,你真的不用在意她。」
我没回答,只是轻声道:「困了,睡吧。」
黎俞点点头,把手放在我身上拍了几下,然后又转回头去。
我看着漆黑一片的窗户,那里映出了我背后手机屏幕的光。
黎俞的身体小幅度地动着,应该是在打字。
那手机屏幕亮了很久没有关上。
我闭上眼睛,背对着他蜷起身子。
早上一起来黎俞就开始收拾行李:
「我们部门约了一起去南京一趟,大概一周,你乖乖等我。」
看着他有些兴奋的神情,我想问他,姜悦婷是不是也去。
但话都到了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没有问的必要了,她是一定会去的。
犹豫了一下,我开口道:「可以带女朋友吗?我也想去。」
黎俞抬头看我,拧起眉头:
「你又不是我们部门的,带你多不好啊,等以后放假了单独带你去,听话。」
他的语气不容商量,我只能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他着急地收拾行李。
「我飞机快到点儿了,先走了!」
黎俞敷衍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即拉着行李出了门。
……
之后的几天,黎俞都没给我打电话。
偶尔我主动打过去,他也总是敷衍了没两句就挂了。
我只能长话短说:「别忘了吃药,你的胃药我放在行李袋的左边,别喝酒,也别吃辛辣——」
我还没说完,黎俞就有些不耐烦道:「知道了,别磨叽了。」
然后就挂了。
一个周在我焦急地等待里过去,这几天可能是因为情绪压着,我一直胃口不太好,
到了周末晚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肚子突然开始一抽一抽地疼来。
感觉肠子都好像揉成一团一样,一路下去从胃开始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着疼痛,不知道具体是哪里疼,只觉得整个肚子都在翻搅着刺痛。
我强撑着穿上衣服想去医院看看,却疼得几乎走不动路。
我有点害怕,哆嗦着给黎俞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打通,我带着哭腔道:「黎俞,我肚子好疼,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这个周已经过去了,他们部门的活动也应该结束了。
只要坐两个小时的飞机,他应该就能赶回来。
我在这个城市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黎俞了。
可是黎俞却压低了声音哄道:「冉冉,你忍一忍,我这边还有事儿回不去,嗯?
「乖,有事儿再给我打电话。」
说着他就挂了电话。
我已经疼得浑身发冷了,顾不得生气,挣扎着下了楼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我送到了医院急诊。
今天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再加上肚子疼,刚进急诊就眼前一黑,撞到了一个白大褂医生身上。
我只记得鼻端闪过了一丝消毒水味,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
晚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一边的护士看我醒了,给我量了量体温道:「退烧了,你昨晚上急性肠胃炎,是不是最近饮食不规律,吃凉的吃辣的了?
「一会儿找人来给你办一下手续吧,还有交医药费。」
她熟练地给我换了一个吊瓶:「先给你打了点葡萄糖,有没有对什么药物过敏?」
……
我跟护士道谢后,从一边拿过了手机,想给黎俞打电话。
算算时间,他应该快要回来了。
可是电话打了很久都打不通,我没办法只能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让他看到回我。
发完信息,我习惯性地打开了朋友圈划拉了一下。
然后我就看到了姜悦婷朋友圈里,她穿着白衬衫,带着头纱的艺术照。
照片里,她笑得春光灿烂,甜蜜地挽着身边人的胳膊。
她身边那个人,我见了无数个日夜,但是却仍在看到他的笑容时感觉到一阵恍惚的陌生。
那是黎俞。
他们拍了一组,婚纱艺术照。
而那个跟我说没精力结婚的男人,正在看着一边的女人,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姜悦婷配文:「没有对象,兄弟顶上!」
原来黎俞说的有事儿,是要陪姜悦婷去拍艺术照。
婚纱艺术照。
我眼前一黑,强撑着给黎俞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打了很久那边才拨通,黎俞压着声音小声道:「喂,怎么了?」
我压着嗓子颤声道:
「黎俞,姜悦婷发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黎俞一愣,随即无所谓道:「你看见了啊,是我俩逛街的时候人家照相馆非要我们去拍的,说现在免费有活动,她就是小孩儿脾气看了新鲜,非要拉着我拍。
「你别多想,就一张照片而已。」
我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强撑着道:
「一张照片而已,我的男朋友去跟别人拍婚纱照吗?」
在我生病晕倒无人照顾的时候,我的男朋友陪着别的女人拍了一组婚纱艺术照。
黎俞有些不耐,又拿出了老一套:
「李冉,你怎么没完没了的,我都说了我俩没事儿了,你要实在接受不了咱们就分开!」
这句话我听过太多次,每一次因为姜悦婷的争吵后,黎俞都会用这句话来威胁我。
然后我就会服软,跟他道歉,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可是这一次,我却突然觉得很绝望。
如果爱一个人要这么长久地痛苦和折磨,那我宁愿长痛不如短痛。
我闭了闭眼:
「行。」
黎俞习惯性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别——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放大,夹杂了一丝不可置信。
我擦掉眼角的眼泪,轻声道:
「我说,那好,我们就分开吧。」
黎俞愣了一下,然后语气不耐烦道:「李冉,你别闹了好吧,就这么点事儿至于吗?」
我没在说话,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他的号码。
我在想,如果昨晚我不是肠胃炎,如果我是在偏僻的地方出了车祸,他会不会赶回来?
或许还是不会的吧。
在他眼里,我的命哪里有姜悦婷的开心重要呢?
他永远不会对她说「不」,就像他永远不会对我说「爱」一样。
我躺在病房里,从黑夜坐到东方既明。
天边的第一道白光照进来的时候,我闭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干干的,没有泪。
太多次了,一次一次地疼痛到最后,我的心脏只剩下空洞和麻木了。
黎俞没有回来,他甚至没有再打一个电话跟我解释。
他只是这样高傲而又冷漠地漠视了我,一如既往。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爱是无罪的,后来我的朋友很多看不下去,说我就像一个舔狗,毫无尊严。
我当时想,舔狗怎么了,爱一个人怎么就有错了呢?
我爱的时候轰轰烈烈,有什么不对?
可我现在明白了,太爱就太卑微。
不容易被珍惜的东西,往往因为来得太容易了。
黎俞总跟我说,他跟姜悦婷只是朋友,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还有我什么事儿。
他说他们太熟了,压根儿就下不了手。
他说了太多太多。
可是现在看来,都苍白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