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绪七年。
夜色渐晚,驻扎在边塞的军营此刻也是灯火通明。
姜笙站在山丘上,看着浩瀚星辰入了神,今晚过后就可收兵回城了。
姜笙正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花将军,你还不去接驾!”
尖锐的声音,让姜笙拧了拧眉,她转头一看,便看见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苏福全。
姜笙心头一紧,询问道:“苏公公,皇上不在金銮殿怎么来我这边营了?”
“圣上传你觐见,你速去便是!”苏福全对着这昔日皇上最喜欢的将军,还算是客气。
听到皇上的传令,姜笙也不敢轻视,连忙跟着苏福全前往军营。
眼看着军营越来越近,她走的更是提心吊胆。
五年了。
没想到从军已经过去五年时光了。
五年前她家惨遭陷害,差点被满门抄斩,哥哥为了戴罪立功请命抵御无人敢去的外敌。
谁曾想,哥哥出征前日意外中毒。
为了保住花家所有人,她不得不女扮男装替兄出征。
而今,哥哥毒素也快清完,她也快恢复女儿身了。
想到这,她脸色缓和一些。
营帐门口。
苏福全通报了一声,便领她进去。
营中只点了一盏灯,桌后坐着一个穿着黄色龙袍,手持奏折的男人。
姜笙微微躬身,不敢抬头多看:“罪臣不知圣上亲临,还请圣上降罪。”
姜笙话音刚落,猛地一把奏折直接朝着她摔了过来,全都砸在她脚边。
她心头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你确实有罪!还罪得不轻!”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寒冰一般,刺人心骨。
姜笙错愕抬头,
莫不成,圣上发现她女装的事了?
“罪臣……不知圣上何意,还请……圣上明示。”姜笙说道。
“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些都是举报你这功名显赫的大将军,私结外夷,通敌叛国,你说,朕该不该来找你!”
萧君泽眸子冰冷无比,声音更是冷到极致。
姜笙脸色大变,跪在地上,卑躬道:“罪臣家训一直都是,忠心效国,罪臣更是不敢怠慢。罪臣对圣上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叛国通敌呢!”
营帐内一片死寂。
以前在花家,她不过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除了哥哥爹爹,连男仆都不曾多言。
若不是被人陷害,哥哥意外中毒,她也断不会冒着欺君之罪率兵出征。
都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这向来以冷血著称的萧君泽。
据闻,当今圣上曾经率一千精兵击退三万强敌,而被抓的敌俘基本下场都格外的惨。
他就是如此冷漠嗜血的主。
也让她畏惧了五年。
她怕他发现自己的女儿身,发现自己的欺君之罪。
若是让他知道,那花家上下必然会被满门抄斩!
“圣上,罪臣,真的不敢有异心,还请圣上明鉴!罪臣如若有异心,必遭五雷轰顶!”
姜笙身形微颤,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出乎她意料的是,萧君泽并没有继续问罪,而是淡淡道,“料你也不敢,起来吧。”
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让人一时间听不出情绪来。
姜笙抿了抿唇,才抬起头,入目便落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记住你的话,千万不要欺骗朕,否则,朕不但不会饶过你花家上下,更会让你生不如死。”萧君泽冷声说道。
姜笙心猛地被揪紧。
她虽没有叛国通敌,可她女扮男装还是欺君之罪啊。
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谢圣上。”
姜笙大气不敢出一个,头更是快要低的磕到地上。
殊不知,桌后那人目光一直将她紧紧锁住。
在萧君泽眼中,眼前的臣子,是所有将领中他最欣赏,也是最喜欢的。
论胆识,朝中无人敢对抗的蛮夷强敌,她二话不说领军前往。
论才学,满腹经纶,更是令人称叹。
也正是因此,他时常夜里把她叫来,时而探讨军情,时而吟诗作对。
却没想到,宫中竟然流传出了他好龙阳是断袖的传闻。
传闻一出,他便龙颜大怒,宫中传流言者皆数重罚,有人险些丧命,这才中断了传闻。
可没多久,他发现倒是自己不对劲了。
相比较其他粗狂将领,文质彬彬的姜笙倒显得有些异类,那日夜深,他看着昏昏欲睡的姜笙,有了其他心思。
差点对她做出一些违背常理的事来。
虽然一切都控制住了,可他对自己也不悦到了极点。
毕竟,她再怎么像女人,也始终是个男人。
而他是一国之君,怎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这叫天下如如何看待他。
自此,再未单独面见过她。
也正是因为这一通通上奏她叛国奏折,他才从皇宫赶到边营见她。
“堂堂将军,勾腰驼背成何体统。挺直腰身看着朕。”瞧着她始终低垂着头不敢和自己直视,萧君泽眉头皱了皱。
其他臣子也畏惧他,却远不及眼前这人这般恐惧。
姜笙额上冷汗直冒,她今日没穿铠甲,着着便装,虽然裹了胸。
可是站在萧君泽面前,她始终不敢抬首挺胸。
怕他发现自己没有喉结,怕他发现她的异常。
“圣上神威,罪臣本就是戴罪之身,怎敢奢求多看几眼。只敢默默将圣上威严时刻放在心中谨记。”
姜笙始终弓着身子,低着头,不敢直视。
他是当朝天子,也是曾经教导她军法的人,谨小慎微过头难免让人起疑。
可是,她对他的害怕,发自肺腑。
听着她逢迎的话,萧君泽冰冷的眼底,有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萧君泽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人,不经意的问道:“朕听闻你行军打仗时被人刺伤了腹部?”
“谢圣上关心,末将无妨。”
“是吗,过来,让朕看看。”萧君泽冷着眸说道。
啊!
让他看,岂不是看到自己裹了胸,这怎么行!
“怎么,你敢违抗朕的口谕不成?”见她不动,萧君泽眉心紧皱。
姜笙脚步艰难的走到他面前,如此近的距离,男人俊逸又布满圣威的容颜尽在眼前。
可她却心慌意乱极了。
“衣服解了。”
“皇上……”
姜笙紧皱的握紧了拳头,本就白皙的小脸此刻也变得更是煞白无色。
萧君泽微微颔首盯着她,常年征战皮肤竟然还是如此白皙晶莹,单薄的唇纵然没有血色,还未怎么打扮已是惊艳。
他后宫佳丽三千竟无一人能比得过她,可偏偏她是男人。
她,是男人!
“是伤的多严重,怎么如此病态?”萧君泽紧皱的眉迟迟未纾解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口往下一寸。
姜笙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双手抱拳说道:“末将乃一军之将领,一点小伤若是哀叫连天只怕扰乱军心。多谢圣上关心,末将真的没事。”
她的话充满了疏离和客套。
扰乱军心是假,不想让他越界才是真吧。
自古以来,君臣有别,萧君泽自是明白,可对他恭敬有加疏离万分的是她,多少还是让他心生不悦。
萧君泽回到案桌前坐下,淡淡问道:“朕听闻你和左丞相千金早已指腹为婚?这次回朝是为了完婚,可有此事。”
“啊?”
完婚?她怎么不知道。
姜笙一脸茫然还未说什么,“啪”地一声。
萧君泽手中的杯子重重落在案板上,他冷着眸,声音也格外的冰冷,“边塞还在动乱,江山未定,国家大业你不顾,你倒是先顾起儿女私情来了!姜笙,你好大的胆子!”
左丞相千金左清清是哥哥的成亲对象,结果因为哥哥中毒,这事也耽误了,再加上她常年在外出征,她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皇上耳中。
“回圣上,虽是指腹为婚,但末将从未见过左千金。且,末将常年在外,一门心思都在为圣上效忠,只想为国捐躯,不曾也不敢有其他想法。末将生是秦国人,死是秦国魂!”姜笙急忙说道。
秦国是他的。
萧君泽微微勾唇,听到她的话,这才舒展了下眉头。
“说的好!花将军有如此爱国之心,朕大感欣慰,来人,上酒!”
随行太监将酒倒上,萧君泽举起一杯说道:
“朕这次前来,一是看望将军伤势,二是给将军庆功。待回朝那日,朕另有重赏。”
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一碗酒,姜笙本想拒绝,但是奈何皇上正在兴头上,一旁的小太监也满脸堆笑的给她端着,姜笙硬着头皮饮了一口。
没想到这酒却格外的好喝,有淡淡的水果清香,不辛辣很是爽口。
没忍住,她喝完了。
“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圣上特别带来给将军庆祝的。”太监在她旁边笑眯眯的说道。
西域进贡难怪如此好喝。
就是头有点晕,几碗下肚,姜笙脚步都有些飘了。
她拱手想向萧君泽告辞,结果才抱拳整个人都歪了,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看着怀中的人,萧君泽皱了皱眉,“花将军酒量如此差?这就醉了?”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姜笙甩了甩头,努力的想要看清说话的是谁,她伸出手,朝着他唇摸了上去。
冰凉凉的小手落在他唇上,却如同点火一般,灼伤着他,让他体内的血液都翻滚起来。
萧君泽沉眸看着怀中的人儿,唇若朱红,肤色白皙,因为醉酒而产生的两侧绯红,更是迷人勾魂。
而她的手一直在他唇上摩擦着,半响囔囔笑道:“你怎么生的这么好看。这张脸真是祸国殃民,难怪让那么多人心动。”
萧君泽本因为她的胡言乱语有些薄怒,却被她后一句话逗笑。
“这么多人里,也包括花将军吗?”他询问道。
“嗯……”
姜笙才应了一声,结果唇就被封住了。
动情又温柔,缠绵又悱恻。
他吻的情深,深到让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姜笙一阵乱动,不小心咬到自己,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可这清醒后面对的人,却是吓得她魂飞魄散了。
眼前这人,,眉眼如星,俊逸神威,浑身上下充满冷傲之气。这不是当今圣上,萧君泽还能是谁!
“圣……圣上!”
姜笙吓得背心都出了一阵冷汗,声音更是带着颤音。
下意识就要推开萧君泽逃走。
见她清醒,刚刚的温存仿佛都是虚假。
萧君泽带着三分恼意,将她抵在墙上,居高临下眼神冰凉问道,“为何独独对朕如此冷漠疏离?”
“圣上,你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且……”姜笙头皮发麻,果然喝酒误事啊。
“君臣有别?好一句,君臣有别。”萧君泽冷笑一声,然后俯身在她唇上狠狠啄了一口,“现在还有别吗?”
姜笙断然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此刻再次亲吻她。
萧君泽的举动让姜笙当头一懵,若不是因为自己身上戎装未卸,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份暴露了。
只是现在,她根本无法无视萧君泽那布满深意的眼神了。
“圣上若是需要人伺候,末将这就令人去寻几个女子来。”姜笙说道。
萧君泽眼中的不满愈发浓郁了。
诱惑他的是她,现在想将他推开的还是她。
她当他堂堂帝王是什么!
萧君泽大手摩拂过她垂在耳边的秀发,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朕,只要你。”
温暖之气吹着她的脖颈,姜笙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
她硬着头皮对视上那双布满欲望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圣上,末将是个男人。”
男人。
男人!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这将君是个男人!
若她是女人,那便是欺君之罪。料她也没这胆子!
他低头在她脖颈处细细一吻,姜笙猝不及防轻唤一声,又吓得赶紧制住。
那轻语声却拨乱了他整个心弦,霎时,连他都抑制不住了。
“这世上除了男人和女人可以,男人同男人,也可。”
萧君泽在她耳边轻语着。
然而这一句话,却让姜笙炸裂了。
她一直以为房中事只能男女,现在竟然告诉她,男人同男人也行?
这如何使得!
因为,她并不是男人啊!
若是再继续下去,她女儿身份必定会曝光。
欺君之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姜笙吓得浑身冷汗直冒。
“在想什么?”正想着出神的时候,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而他也在解着她的戎装……
不。
不可以!
这怎么可以!
“圣上。”姜笙声音颤抖的看着他。
她不能就这么继续下去,若是被发现,那是欺君之罪,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她的哥哥,她的娘亲,她的爹爹,花家上下都会被问斩。
姜笙急的眼眶都红了,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说过她怕过。
可独独面对自己,面对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她怕了。
萧君泽抿了抿唇,目光发深。
“末将有负圣上恩泽,末将……”姜笙脸色煞白。
她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不是她替哥哥出征,如果她知道藏拙不那么风头尽显,可能患上就不会注意到她。
而她也不会时常担心身份败露,连累家人了。
想到这,姜笙眼眶湿润了。
萧君泽阴沉着脸,堂堂大将,面对凶蛮强敌都不怕。挨了几刀,也没见她哭过。
现在却因为他的强求哭了。
一时间,他心思也无了。
“来人,备驾,回宫!”萧君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几日后。
花将军凯旋而归,全城百姓夹道相迎。
姜笙去了殿前,萧君泽阴沉着脸,简单恭贺了两句就宣布退朝。
回去路上,花老将军和姜笙同坐一辆马车,花老将军询问道:“听闻几日前圣上私下去找你了?”
花老将军脸上更是布满了担忧。
那日之事,其实姜笙心中也有些忐忑。
只是为了不让老父亲担心,她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圣上惜才,得知女儿又打了胜战前来给女儿祝贺。”
“既是如此,为何刚刚在殿上圣上又阴沉着脸?”老将军询问道。
应该是那日她薄了皇上的情面,所以皇上才这般恼怒吧。
不过,那日之事,她也很难说出口,只能低着头说道:“女儿也不明白。”
“自古君心难测。”老将军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伴君如伴虎,小心点最好。不过好在你兄长的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如今可以正常行动了。”
“你既然回来,便在家里待着吧。你兄长情况好转,这几日你们兄妹二人再好好交接一下,他便可顶替你,你也可以恢复女儿身了。”
“哥哥的毒都解了?”姜笙心中一喜。
才到将军府,她便迫不及待去偏房寻哥哥。
花戎此刻穿着一身戎装站在屋内等着她,看到哥哥那一刻,姜笙也不由愣了一下。
这如同在照镜子一般。
不管是从身形,还是长相,都一模一样。
尤其哥哥此刻和她穿着同样的戎装这让进来的老将军也看的直摇头,表示分不清了。
花戎点了点头,“你回来就好了。”
说着,花戎眼眶不禁有些红润,“邻家女子,二八芳龄就出嫁了。却委屈了你,还要替为兄东征西战。是大哥对不住你。”
“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姜笙安慰的笑着说道,”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
“去卸了这一身戎装吧。娘亲为你备了女装。”花戎说着,他的贴身丫鬟端着盘子进来,里面摆放着是才做好的女装锦衣。
“小姐,洗澡水已备好了,您就换上吧。”莲儿也是迫不及待的喊了一声。
姜笙笑着点了点头,这五年来,她为了不让自己身份暴露,从未在军中同人一起沐浴过。
也导致军中将领都觉得她架子大,一开始所有人都看不起她,欺负她。
再到后面她忍气吞声直到沙场奋力杀敌,率领一千精兵击退蛮夷三万士兵,这才稳定了她军中地位。
习惯了男装,这还是五年来她第一次要换上女装。
房间白色纱帘在飘动着,而她正在温泉池中浸泡着。
氤氲热气让她思绪有些凌乱,仿佛将她拉回了那营中一晚。
他说,“这世上除了男人和女人可以,男人同男人,也可。”
他还说,“朕,只要你。”
闭上眼,脑海中全是萧君泽布满欲望的双眸,那灼灼目光仿佛要将她融化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