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还是皇后时,我便知道我会嫁给她的孙儿入宫。在我踏进宫墙前的那么多年,我求过、愁过、哭过、病过,但什么都没有被改变。
祖父与太祖皇帝生死之交,为太祖皇帝争来了天下。叔叔伯伯全埋在了边疆化作风沙,祖父这一支只剩下自小孱弱的父亲,在京中做文官。
我母亲产下我便撒手人寰,留下三个哥哥和刚会哭的我。
我没有母亲,家中姨娘们忙着争主母的位置无人照看我,我便养在祖母院子里静悄悄的长大。
太祖皇帝身体日渐不好,祖父也卸甲在家中种花,祖母时常进宫陪着当时是皇后的太皇太后聊家常,我就盼着祖母从宫里带的那盒子点心。
那年我6岁,祖母从宫里回来看着与哥哥们吃点心的我叹了十三次气,抹了六次泪。是夜,祖母问我是否愿意入宫。
“祖母,那个……皇上与祖父一般大呢。”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但竭尽全力讨好所有人。
“傻丫头。”祖母笑了,现在想想,看到那么天真好掌控的我,她的心也能放下了。
三天后太祖皇帝殡天,许久不涉朝政的祖父力保皇后之子继承大统,形势如何惊险我不知,但新皇登基后父亲升做太傅,长兄去了东郊大营。我开始不时陪着祖母进宫,在太后与皇后眼前讨个喜欢。
太子长我五岁。
太子天资聪颖,能文能武。
太子在朝堂与各大臣激辩边境通关事宜。
我十二岁了,太子有什么消息都会有人来告诉我,不论我是否想知道,因为再过几年我便要嫁与太子。
皇上近来身体不好,太后担忧皇后抹泪。祖母看我日渐大了也是长吁短叹,她说她其实不想我入宫的,不想看我如她好姐妹一般困在四四方方的墙里,守着深宫冷院过一生。
“祖母,入宫也无妨,点心挺好吃的。”我笑,可能也不是在笑。
我从来都知道什么是分寸,有的话听听就好。
偶尔的被尊重被询问意见,我从一开始的侃侃而谈到现在的笑而不语,家里人、宫里人、外面的人都道我脾性好,是啊,我是被工匠精心打造的木偶,当然要跟着线走。
京中都知道我是已定的太子妃,流言蜚语多,好奇心也多。众人皆是想方设法靠近我甚至讨好我,我不想周旋也不懂周旋,于是我不再在各种宴会上露面,故此也没有什么交好的姐妹。
十五岁的中秋,皇上设宴同庆,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入宫参宴,父亲说开春我就该嫁了。
宴席上的丝竹声听不出什么错漏,舞姬的舞姿也与去年无异,桌上的桂花糕似乎比前日太后宫里的甜了一分,太子居然没有出现。
四周响起一些低语,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太子从殿外走来,只是他的身侧跟着皇后娘娘的表侄女柳如意。郎才女貌,低下头的一瞬,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词。
太子请娶柳如意为妻,原本热闹的丝竹声停了,舞也断了,我还在研究桂花糕上的花纹,宴会便结束了。
祖母与父亲脸色很不好,太后拂袖走了,祖母示意我跟上,我上前扶着太后,经过太子身侧时我觉得一阵解脱。
皇后、太子、柳如意跪在太后宫里,我站在太后身边不知要不要跪,太后拉着我的手,我依旧是和往常一样低着头。
“母后,母后,臣妾有罪。”皇后有些惊慌地看着盛怒的太后,太后的雷厉风行她见识过,所以害怕。
“祖母,除了如意我别无所求,请祖母成全。”太子挺直了他的脊背,似乎决定要拼尽全力护住他的爱人。
“知容姐姐,我愿意为妾的,求您成全。”柳如意跪着挪到我脚边死死拉着我的裙摆,我心下一阵厌恶,但只能忍着,我不能坏了端庄知礼的形象。
一瞬间,太后、皇后、太子都看着我,太后眼里是考量,皇后眼里是暗示,太子眼里应该是厌恶与威胁吧,柳如意只管哭着,多好啊!
“太后、皇后娘娘,知容愿成全太子与柳家小姐。祖母常教导我要懂得成人之美,父亲与祖父那边知容会去说的,请太后息怒。”我抽出我的裙摆走到太后跟前跪下,无奈一笑,他们总是要拉我入局。
太后摔了茶杯,她第一次对我发这样大的脾气:“糊涂,哀家答应过先皇,你这样哀家如何对天下对当年的亡灵有个交代?被皇家退婚你的名声该怎么办?”
我心下了然,在太后身边这么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太后,知容资质愚钝,自知不配居太子妃之位。太后与皇上是感念我祖父才给的承诺,我不敢妄自菲薄。但知容也不敢让太后失信与天下,自请居太子侧妃,以答谢太后与皇上皇后的恩宠。为了我影响您与太子祖孙之情,实在不值,请太后息怒。”侧妃,挺好的。
“知容姐姐,我愿意为妾的,求您成全。”柳如意跪着挪到我脚边死死拉着我的裙摆,我心下一阵厌恶,但只能忍着,我不能坏了端庄知礼的形象。
一瞬间,太后、皇后、太子都看着我,太后眼里是考量,皇后眼里是暗示,太子眼里应该是厌恶与威胁吧,柳如意只管哭着,多好啊!
“太后、皇后娘娘,知容愿成全太子与柳家小姐。祖母常教导我要懂得成人之美,父亲与祖父那边知容会去说的,请太后息怒。”我抽出我的裙摆走到太后跟前跪下,无奈一笑,他们总是要拉我入局。
太后摔了茶杯,她第一次对我发这样大的脾气:“糊涂,哀家答应过先皇,你这样哀家如何对天下对当年的亡灵有个交代?被皇家退婚你的名声该怎么办?”
我心下了然,在太后身边这么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太后,知容资质愚钝,自知不配居太子妃之位。太后与皇上是感念我祖父才给的承诺,我不敢妄自菲薄。但知容也不敢让太后失信与天下,自请居太子侧妃,以答谢太后与皇上皇后的恩宠。为了我影响您与太子祖孙之情,实在不值,请太后息怒。”侧妃,挺好的。
走出太后宫中,柳家老老小小皆跪在廊下。看太子一脸深情的搀扶着柳如意出来,看柳如意脸上的高兴,看皇后的长舒一口气,柳家上下皆是欢喜。
我轻笑,让宫人掌灯送我出宫去,东荷会在宫门外等我。
祖母他们应该还没睡下,等我带着这样的消息回去我会有怎样的结局呢?精致的木偶从今天开始要失去了价值。
他们是清高的,是忠心的;他们不求财不求权只求得一句称赞——忠心为主。所以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急匆匆的回家去,要告诉世人,殷家不屑去争。他们是觉得我一定能争到吧,毕竟是我的一辈子啊。
可是他们不懂我。
我跟着宫人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她不敢说话,我不想说话。我们踩在石板上的声音闷闷的,远处不知是谁在唱着小调,仔细听我似乎还能听见柳如意的欢喜。
我抬头,中秋团圆夜,这样好的月色辜负了。
“我想去留荷亭走走。”我说,宫人安静的为我引路。
我到了留荷亭,却没有进去。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这里风景确实很好。
留荷亭,揽月阁,一花一木都在规定好的位置上。我站着看了许久的月亮,宫人手中的灯熄了,她说要去寻一盏,让我等等。
我一个人站着寂静的黑暗里,有些留恋又觉得从没有的轻松,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入宫了。
借着月色我寻到了出宫的路,东荷在宫门口焦急的张望着。
不待天亮宫里发生的一切就传遍了街头巷尾,于是,殷知容成了全京城的笑话,殷家成了笑话。幸好我的嫁衣还未绣完,资质平庸的二哥哥也进了大理寺任职。
皇上病了,旧疾复发。
太后病了,因为我要做侧妃。
父亲在书房摔了砚台,哥哥们骂骂咧咧地毁了一园子好花,祖母捶胸顿足地哭了三场,祖父站在廊下看了跪在院中的我一眼便回了房。
我在床上躺了七日,太后日日召我入宫,祖母来为我梳妆,送我入了宫。
太后榻前,皇后在落泪,我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两位最尊贵的女人带着愧疚让我上前,我不知说什么,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说。
“娘娘,桂花糕还有吗?”我倚在太后榻前,笑着问。
“皇后你糊涂!”太后怒气未消,“那柳如意是你表侄女没错。哀家知道你父母为这江山送了命,你自幼养在姑母家,与他们一家感情深厚。可那柳如意不能担此重任,你会害了予安。”
“母后,臣妾……臣妾一时糊涂。我那姑母与嫂嫂已来求了几回,恳请母后留如意一命啊,母后。”
太后原来要赐死柳如意。
皇后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我跪下道:“太后,请太后成全。”跪下得太猛有些晕。
曾经的皇后人选最终落得与他人一同进宫为妃的下场,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深情缱绻,只有祖母哭得肝肠寸断,我又成了京城几日的谈资,但这些年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一次,我算是光明正大的进去吧。
这一进,可不能回头。
不回头,回头有什么呢?
我要的,什么都没有。
“景泰,你去罢。你母亲应该在等你。”入夜,我换下繁重的礼服,宫内的丫鬟太监们站在两边都不敢看我,怕我迁怒于他们?
“淑妃长我一岁,皇上去她宫里也合礼数。你们都下去歇歇吧。景蓝留下。”我忍不住抬手按着太阳穴,这一天太累了。
景泰是太皇太后赐我的侍女,她母亲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了四十余年。景蓝是家生子,原本的名字冲了皇后闺名,所以也只能另取。东荷是我贴身侍女,也跟着我十年了。
“景蓝,你待会细细盘问一下璨辰宫中各人,不要有一丝错漏。让景泰好好陪陪她母亲,三年来也苦了她。”我有些无力地吩咐着,景蓝轻轻按着我的肩膀帮我疏解。
“明日要拜见皇后,给我挑一件端庄素净的,服侍我睡下吧。”
知容,快睡罢,天要亮了。
一大早的请安,大家也是各怀心思。皇后眼下乌黑,淑妃容光焕发,萧美人低眉不发一言,倒是那个许宝林玩味地看着我。
“从前因为国丧的缘故,宫中只有几位从潜府一路上来的姐妹。现在贤妃、淑妃入宫,下月大选,后宫才终于像个后宫了。”皇后开始了她的训话,无非是各宫姐妹和睦相处,为皇上开枝散叶云云,很有她姑母的样子。
“贤妃,你刚进宫,可还习惯?皇上昨夜去淑妃宫里,今日一早便派人重新布置,你宫里可有什么短缺?本宫年轻,有什么没安排妥当的,还需几位姐妹多担待。”皇后虽说着关心的话,但脸上的神情实在不似关心,我倒也不在意,日子还长不是吗?
我六岁开始学习皇后礼仪,十五岁有人求我成全,十九岁进宫做了贤妃。你说我为何不争?
太皇太后还是皇后时,我便知道我会嫁给她的孙儿入宫。在我踏进宫墙前的那么多年,我求过、愁过、哭过、病过,但什么都没有被改变。
祖父与太祖皇帝生死之交,为太祖皇帝争来了天下。叔叔伯伯全埋在了边疆化作风沙,祖父这一支只剩下自小孱弱的父亲,在京中做文官。
我母亲产下我便撒手人寰,留下三个哥哥和刚会哭的我。
我没有母亲,家中姨娘们忙着争主母的位置无人照看我,我便养在祖母院子里静悄悄的长大。
太祖皇帝身体日渐不好,祖父也卸甲在家中种花,祖母时常进宫陪着当时是皇后的太皇太后聊家常,我就盼着祖母从宫里带的那盒子点心。
那年我6岁,祖母从宫里回来看着与哥哥们吃点心的我叹了十三次气,抹了六次泪。是夜,祖母问我是否愿意入宫。
“祖母,那个……皇上与祖父一般大呢。”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但竭尽全力讨好所有人。
“傻丫头。”祖母笑了,现在想想,看到那么天真好掌控的我,她的心也能放下了。
三天后太祖皇帝殡天,许久不涉朝政的祖父力保皇后之子继承大统,形势如何惊险我不知,但新皇登基后父亲升做太傅,长兄去了东郊大营。我开始不时陪着祖母进宫,在太后与皇后眼前讨个喜欢。
太子长我五岁。
太子天资聪颖,能文能武。
太子在朝堂与各大臣激辩边境通关事宜。
我十二岁了,太子有什么消息都会有人来告诉我,不论我是否想知道,因为再过几年我便要嫁与太子。
皇上近来身体不好,太后担忧皇后抹泪。祖母看我日渐大了也是长吁短叹,她说她其实不想我入宫的,不想看我如她好姐妹一般困在四四方方的墙里,守着深宫冷院过一生。
“祖母,入宫也无妨,点心挺好吃的。”我笑,可能也不是在笑。
我从来都知道什么是分寸,有的话听听就好。
偶尔的被尊重被询问意见,我从一开始的侃侃而谈到现在的笑而不语,家里人、宫里人、外面的人都道我脾性好,是啊,我是被工匠精心打造的木偶,当然要跟着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