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的最下层,压了本尘封着岁月的笔记本,本子的封面已经泛黄,印着飘舞的羽毛图案。蒋遇依稀记得买笔记本的那天,烈日炎炎,晒得人头晕目眩,他一路小跑的进了文具店,白色校服短袖沾着汗意,他站在柜台前一眼就选中了这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遒劲的字体还带着点故意耍帅的连笔。——小羽毛,相约上医大。下面是落款日期。这一夜,蒋遇睡得很安稳,有酒,也因为找到了它。笔记本早就想给她了,可医院里病人增加,繁忙的工作让他无暇顾及,一耽搁就给忘到今天。术后十五天……天边浮起一丝鱼肚白,走廊里渐渐升起烟火气,有家属晨起打饭,有出来洗漱倒水,还有病人在走廊里康复漫步,拖鞋发出的拖沓声磨着耳膜。秦羽可睁开眼,模模糊糊的眼前有迷茫的白。“!”她愣了一秒,又眨下眼,再睁开时还是如此。她有些悸动,也有些慌,连续睁眼闭眼几次后,发出一声颤巍巍的:“妈……”房间里没人应,她又叫一声,“妈。”估计是打饭去了。她试着坐起,眼睛迎着那处白,应该是窗户,下床时连鞋都没顾得上穿,伸着手去摸。触在玻璃的冰凉上时,她心里一阵悸动雀跃。手在眼前晃了晃,虽然还看不清,但有模糊的形状划过。……能看见了!她差点惊喜的叫出声。彼时,身后门开了,栾瑛拎着早饭回来,“醒了。”“妈,”栾瑛如常的将早饭一样样摆在桌上,见她还站在窗口,说句:“干嘛呢,快去洗脸刷牙,来吃早饭。”“妈……”秦羽可缓缓转身,“我好像能看到了。”病房里先是安静,接着栾瑛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两步走到过去。“你再说遍。”秦羽可眼睛发红,“我好想能看见了。”栾瑛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能看见我手吗?”眼球有意识的追着模糊的黑影,栾瑛使劲盯着,“真能看见了!”秦羽可解释,“还看不太清,但有光有影子。”栾瑛喜极而泣,“真要看见了。小可,你真要好了。”秦羽可反过来安抚栾瑛,“妈,我都要好了,别哭。”能不哭吗?好好的一个女儿突然看不见,搁在哪个妈身上能不急。“我去找蒋医生,”栾瑛转身要走,秦羽可拉住她,“妈,现在才几点,没上班呢。”“哦,对,对。”栾瑛抹下眼角,“先吃饭。”母女俩坐下后,栾瑛递给她勺子,秦羽可也有意识的去接,虽然还不能准确的握住,但大致的方向是对的。七点半,走廊里忙碌着来去匆匆的人,蒋遇也换好白大褂进了值班室。“昨晚忙不?”蒋遇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去倒水,身后的宋医生回:“挺消停的。”又说:“我听于护士说你前天夜班忙到凌晨。”蒋遇拿着保温杯坐回椅子,补充句:“凌晨三点。”宋医生回身,单臂压着椅背,笑道:“小蒋,今年先进我肯定投你一票。”蒋遇笑笑,一抬眼,见栾瑛走进来,他站起身叫声,“阿姨。”隔着五六步,栾瑛有些激动,“蒋医生,我们家小可能看见了。”蒋遇把杯盖拧紧,“走,我去看看。”俩人往1212病房走,栾瑛边走边将早上的事大致说下,蒋遇脚下生风,面上镇定,心里似开了扇窗户。人还没进来,秦羽可已经听出他的脚步声,蒋遇进门,先是一顿。从两人重逢后,他第一次看到秦羽可焕发生气的样子。她眼睛里有光,眉间英气飒飒,像换个人。“气色不错。”他徐徐走进,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秦羽可莞尔,“还成,也不看是谁妙手回春。”有心情开玩笑了。两人面对面,蒋遇拿出瞳孔笔,“坐,我给你检查下。”秦羽可坐在床边,如实描述。“我能看见光和影子,具体的还看不清。”“嗯。”他一声轻嗯从鼻腔哼出,掌心按在秦羽可头顶,他指腹微凉,触在皮肤上引得头皮一阵麻。秦羽可下意识的往后躲,蒋遇说:“别动。”“……”她不敢动了。指腹轻轻一拨,敞开眼皮,光扫过瞳孔,出现扩散收缩反应,又检查另一只眼睛,也是如此。蒋遇直起身,“恢复的不错。”秦羽可嘴角微弯,“还有多久能看清?”蒋遇负手而立,“不好说,也许一两天,也许一两周,这要根据你大脑神经的恢复决定时间。”“蒋医生,吃水果。”栾瑛端着果盘过来。“谢谢阿姨,您客气了。”蒋遇含蓄的笑下。“最近挺忙的吧,都看不见你。”栾瑛试探的问,蒋遇如实回答,“是有点,手术排的比较密集,就没怎么在病房。”“我说的嘛,”栾瑛说话时眼睛瞟着秦羽可,“医生忙。”蒋遇垂下眼,无声的笑。“妈,”谁昨天还想把我跟罗警官撮合的。栾瑛立马收了笑,“蒋医生,早饭吃了吗?没吃在这吃口吧。”蒋遇看眼桌上还未动的早餐,“谢谢,吃过了。”又对秦羽可说:“这几天多留意,避免强光,注意闭目休息。”秦羽可应,“好。”蒋遇走后,栾瑛借着话题说:“医生也太忙了,生活上难免照应不到。”秦羽可舀起一勺粥,下句话说什么她都猜到了,做医生家属,尤其军医家属就更不容易了。栾瑛那边说:“做医生家属,而且还是军医家属,就不容易哦。”“……”你看看,半个字都不带差的。秦羽可继续喝粥。为了避开强光,病房的窗帘拉着,去走廊散步也带着墨镜,秦羽可觉得现在可比以前看着更像盲人了。自从蒋遇来过后,栾瑛时不时的在她面前提蒋遇,秦羽可实在呆不住了,说出去走走。栾瑛担心她伤到,要陪着去,秦羽可没让。走廊尽头的窗,成为她目前可以透气的唯一空间。此时,风吹在脸上,人瑟瑟抖了下,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才时隔半月,秋意便浓的化不开了。身后有人靠近,秦羽可挪了挪步子。“小可……”秦羽可眼睫轻颤,刚要转头,被廉景止住了。“别看我,继续看前方。”“……”秦羽可照做。“什么时候做的手术?”廉景问。秦羽可回:“二十多天了。”“可以看到吗?”秦羽可说:“现在只是有光感,看不清轮廓,很模糊。”“……哦,那不错。”秦羽可问:“你的事情解决了?”‘嗯……’廉景犹豫下,“快了,”又问她,“你什么时候出院。”“一个月,也许再久点。”廉景沉思会儿,“……等你出院,我的事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走了。”秦羽可回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