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源,你一定要记住,你姓马,叫马小源......”外婆一直念叨的话,又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朦胧的睡眼敲打着浓浓的倦意,我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我叫冯源,冯玉祥的冯,左右逢源的源。从小到大,外婆一直在我的耳边灌输着一句话,那就是我姓马,我的名字叫马小源。我一生下来就由外公外婆抚养,爷孙仨相依为命。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父母一面,他们俩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到现在都不清楚。我的老家,在湖南西部一个非常偏僻而又荒远的山村里,叫西王村,它的对面还有一个村庄叫东王村。这里青山绿水、钟林毓秀,拥有着典型的江南气候的委婉和湿润。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美丽而又快乐的童年,至今想起来,我比同龄人要幸福快乐的多。我的老家开门就可以见到山,平时有事没事便能够和小伙伴们在山中嬉戏玩耍,或爬上山里的大树去摘野果,或是在山涧里头洗一个凉快的澡,或拿着钓竿在绿油油的田野中钓青蛙,或下满是荷花的池塘掏田螺。老家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留下了我和小伙伴的欢声笑语。我清晰地记得,在我十岁之前,我一直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打小外婆就教给我很多旁人匪夷所思的玄学阴阳风水术之类的知识,另外还教她背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咒语。年幼懵懂的我,并不知道我学的那些玄学阴阳风水术以及所背的乱七八糟的咒语有什么用,但那个时候,只要是外婆说的,我都会记住,而且记得非常的牢固。十岁以后,我便被我的舅父舅母接到城里生活。那时,我才知道,我其实是一名孤儿,我的爸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在替我去城里添置衣服的时遇到车祸双双不幸遇难了。而外公外婆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痛之下,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长大。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外公和外婆。只有舅父每年的春节的时候独自一人回去,连舅妈都未曾回去过一次。我记得我在十六岁初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的那年,曾央求舅父带我回老家,我满以为我凭借优异的成绩以及浓浓的孝心会感动舅父带我回老家的,但很快就被舅父拒绝了,他不但没有给理由,还很严肃的警告我日后不准提回老家的事情,否则他就把我送到国外去念书。我被吓得再也再也不敢提过这件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名牌大学,我彻底离开了西王村。外面的世界果然多姿多彩,灯红酒绿的街道、林林总总的汽车以及朦胧甜美的初恋和那令人欲罢不能的小说瞬间吸引了我,我渐渐忘记了在西王村的外公外婆,我开始真正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无拘无束飘荡在社会的浪子。大学毕业后,我来到深圳打工,找了很多家公司,都未能找到合适的。后来,进了一家网络公司做底层的文字编辑。这个工作虽然很低档,但却有不少的空闲的时间,而这空闲的时间便成为了我在网络上连载小说的载体。我开始边工作边写小说,虽然没有收入,但也算是自娱自乐。我满以为我的一生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度过了,但直到那天早上我接到了舅父的电话,我的人生轨道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是五年来舅父给我的第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舅父的声音很是哽咽,他不停地叹气,很久很久才跟我说,我的外婆不行了,希望我尽快赶回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坐在回老家的火车上,百无聊赖。望着车窗外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我那埋藏在大脑深处的陈年旧事才慢慢的被激发唤醒。我不是无缘无故被舅父舅母接离老家西王村的,在舅父来西王村接我的前一天,我外婆出事了。出事的那天我清晰的记得是2000年的清明节。那天经不住儿时玩伴陈默和林海的忽悠,跟着陈默的爸爸陈卫国上山打野味去了,一直到傍晚我们才从山上回来。下山的时候,我便发现外公坐在西王村的牌坊拱门前等我,表情甚是凝重,是眼眶里储满了泪水,两眼无神的望着我。外公等我走近了之后,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他老泪纵横,眼泪叭叭掉在我的后脑勺上。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见他哭过。后来,我才知道是我的外婆出事了。我一进门就发现西王村里头的很多人围在院子里,各个面色怆然,小声议论着什么。再往上房里走,我发现上房里也是满满一屋子人,并且全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的面相诡异、表情甚至凝重,仿佛遇到了一场非常恐怖、恐惧的事情。而我再往上看,发现我的外婆被人捆绑在木床上,她在不停地挣扎,嘴里头还不停地念叨着一些外人很难听得懂的话。她的样子也十分可怖,一改往日里慈祥的神态,披散着头发,双眼睁得偌大,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嘴边尽是白色的沫子。四肢玩命的挣扎,仿佛捆绑着她的不是麻绳,而是阎罗店里的牛鬼蛇神。我看到村里头最有威望的老人的右手搭在外婆的右手的手腕上,若有所思的给外婆把脉。他叫陈老幺,是西王村里头德高望重的神医。西王村里头的人大大小小的病都是找他治疗的,而且把脉的功夫极为了得,一把一个准儿,从不失手。但是他这一次,却怎么也把不出我外婆患得是什么病。陈老幺表情凝重地叹了一口气,道:“难啊,难啊......难道真的是......唉......”陈老幺身旁另一名年纪比他小一点的老妪嚷道:“我说陈大哥,你也别把脉了,依我看,喜莲她这是‘鬼上身’了!对,就是‘鬼上身’,就是——”老妪这话一说,顿时旁边围观的人面面相觑,目光呆滞地望着对方,瞬间一片哗然。不少的人也附和着道:“对,就是鬼上身,按老规矩办,按老规矩办!”他们边说还便高举着拳头,仿佛是在宣誓一般。陈老幺白了众人一眼,并没有言语,也不搭理他们。他从腰间的挎包里头拿出了几枚银针吗,在外婆的头顶、额头、腰腹间扎了几枚银针,随后被捆绑着的在拼命挣扎的外婆渐渐消停下来。“陈大哥,你.....你得对大伙儿负责!”陈老幺身边的老妪在陈老幺耳边不停地碎碎念,我认识她,她是东王村有名的神棍,西王村和东王村的人都叫她孟婆。孟婆似乎对陈老幺的医术以及举止非常的不满,即便是床上的外婆消停了不少,她还是在陈老幺的耳边唠叨个不停。陈老幺还是没有理会孟婆。这时人群中,几名年长的老者、老妪突然站起来了,其中一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者对着陈老幺道:“我说陈大哥,我敬重你才叫你一声大哥,你不能拿东王村和西王村的人的性命开玩笑呵,喜莲她是鬼上身了,得按老规矩办,不然东王村和西王村的人口牲畜都得遭殃!”陈老幺还是没有理会这些人,他还在聚精会神地给我外婆诊治。方才厉色的老者我也认识,是西王村陈天丁。陈天丁今年六十四岁,是西王村里头有名的神棍。只是陈天丁这种神棍和孟婆的神棍不同,孟婆是满天东跑西跑为人看风水、勘测目的,而陈天丁则是整天呆在家里头,对着神像念经诵文,有些时候还会给村里头的孩子讲一些动听的神话故事。我对他的好感要远远多于孟婆。“你若是还不给个说法,我打电话叫国栋过来,他来做决定。”陈天丁面露青筋,语速极为严厉。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陈天丁发这么大的火,而他嘴里头的“国栋”便是他的儿子陈国栋,是西王村的村长。陈天丁再等了陈老幺一会儿,见陈老幺还不理会自己,愤怒地嚷骂了一声,转身便要出门。这时人群中突然飞出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一把跪在陈天丁的面前抱住陈天丁的大腿。我仔细一看,发现这佝偻瘦小的身影正是我的外公,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道:“天丁老弟,你再等等,再等等。喜莲她本就体弱多病,她是患病了。绝对不是鬼上身,绝对不是......”外公知道,如果外婆被认定是鬼上身的话,将会受很大的痛苦,而且死的非常的惨,他不愿意外婆白白遭罪,不停地恳求着陈天丁。陈天丁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将外公扶起,道:“我说老冯,你......你别这样,我们也不想这么处理,你忘了当年的事了吗?你女儿女婿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吗?我们不能再让悲剧再重演!”外公想要反驳陈天丁的话,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语塞,转头把目光落在了陈老幺的身上,求助陈老幺。陈老幺转头身来,扫视了房子内的人群,慢慢地走到不远处的方桌前,从腰间的挎包里头取出文房四宝,有条不紊地给外婆开着药方。陈老幺这不慌不忙、不惊不愕的举止顿时激怒了在场的所有的人,陈天丁更是怒气冲天地走到陈老幺的身边,捶着桌子骂道:“陈大哥,我现在还称你一声陈大哥!你到底听没有听过我们的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若还是不说,我真的去找国栋了,到时看你怎么办!”“荒唐!荒谬!”陈老幺终于平稳地说出了四个字,随后又认认真真地在书写着药方。陈天丁道:“陈老幺,你不要你肚子里的墨水比我们多点就说我们荒谬,当年冯卫国和冯春花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他边说边指着穿上的外婆,“现在冯喜莲出现了和他们夫妻俩同样的情况,你说是不是鬼上身?是不是——”陈天丁争得面红耳赤、青筋暴出,说的手舞足蹈!陈老幺突然站起来,拍着桌子怒斥:“天丁你给我住嘴!你怎么能够当着老冯的面说这样的话?你还是不是人?”陈天丁回答:“但是......但是现在事关到东王村和西王村全村人的性命,我......”陈老幺继续呵斥:“休得胡言!喜莲又不是什么妖女,她一直就生活在西王村,她为我们西王村做的贡献,大伙儿是有目共睹的!”说完,陈老幺面对着房内所有的面,朗声继续道,“你们谁没有受到过喜莲的帮助?啊?现在你们居然这么说她!你们的良心到底哪里去了?”众人被陈老幺骂得哑口无言。陈天丁还想争辩,只是言语再也没有了方才的严厉,道:“我.....我不是要跟老冯和喜莲过不去,我不也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安危着想吗?”“哼,”陈老幺冷哼一声,“若是出了事,恐怕你是担心你家宝贝儿子村长的位置不保了吧!”“陈老幺,你不要血口喷人!”陈天丁急了,想要上来拉扯陈老幺。好在外公和孟婆及时劝阻,才避免了闹剧发生。陈老幺道:“天丁、孟婆,还有在场的所有的人,我们都是从当年卫国、春华夫妇的惨剧中走出来的。感情在那摆着,可如今你们怎么就连我的一丁点话都听不进去了?我不相信‘鬼上身’的说法?我如果不相信,我当年就不会在那里跟大家一块发毒誓!”众人被陈老幺说得道理屈服,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纷纷点头。陈老幺继续道:“刚才我替喜莲把了脉,她哪里是什么鬼上身?只不过是气急攻心、虚火太旺导致精神错乱罢了。别动不动就拿当年的事情出来诋毁别人,这能吓唬得了谁?再说当年的事情,若不是喜莲及时出手,恐怕我们......”外公打断了陈老幺的话,道:“算了,陈大哥,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别多说了。”陈老幺听罢,也不继续说,拿起桌子上的药方,递给外公,道:“老冯,你按照上面的配方去抓药,好生给喜莲服用。”外公接过药单,点头称是。陈老幺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突然道:“小源怎么还在这里?”我不解地走了出来,道:“大阿公,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不光是陈老幺,还有孟婆、陈天丁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孟婆更是道:“老冯!都说了要把这孩子送走的吗?你为啥就不听呢?”外公争辩道:“小源他爹娘走得早,我和他外婆都不忍心......”孟婆打断了外公的话,道:“你说不忍心就不忍心,你可知道,你们这不忍心,恐怕会给西王村和东王村带来灾祸!”“不,不一定吧?”外公支支吾吾地道。现在一直站在外公和外婆一方的陈老幺也倒戈了,道:“老幺,小源他父母死的比较离奇,积了不少的怨气,都凝聚在小源身上了。必须得把他送走,不然怨气在他身上越积越大,对他和西王村的人都不好。”“这......”外公不置可否,目光在我和外婆的身上徘徊了几次,他步履蹒跚地走到外婆的身边,在外婆的耳边轻轻嘀咕了两句,随后才起身,叹了口气,道,“好吧,明儿我就让国华来接他,我保证小源以后不会再踏足西王村。”当天晚上,外公就打电话让在城里面居住的舅舅冯国华回来。第二天,舅父冯国华回来后,饭都没有吃一口,便把我带出了西王村。那一年,我刚好十岁。回头望着送行的外公那满是褶皱的脸,我心酸不已。我很想回头跑到外公身边,扑倒外公的怀里流泪,我真的很不想离开西王村。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办法,西王村和东王村的人都要赶我走,而且片刻都不会留。我儿时的玩伴陈默和林海也没有机会来送我,就这样我和西王村以及西王村的人断绝了十五年的联系。西王村真的很偏僻,下了火车还得坐四五个小时的汽车,然后再转拖拉机才能够达到村口,但是要到家,还得走个半个小时的田埂路。刚下火车的时候,我就和舅父通了电话,他要我在水口桥等候,会有人来接我。毕竟,在社会发展如此迅速的今天,西王村变得和往常有很大的不同了,若没有专门的人来接我的话,恐怕我是找不到家在哪儿了。我下了车,慢慢地走到了水口桥边。周围的房子也从木房子变成了砖房子,水口桥从木板桥变成了石拱桥,道路从泞泥路变成了水泥路,但是有一点没有变。就是,西王村和东王村的人没有变。老人还是老人,小孩还是小孩,而年轻的成年人则很少有。在农村,多数年轻一点的成年人因为生计而外出打工谋生了,谁还愿意守着家里头一亩三分田谋生呢?留在农村的只有孤寡老人和懵懂的留守儿童而已。我下车的时候,因为面生,很多的人都认不出我,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而且,因为离开的太久,我对这里的人的印象也不大了,也认不出他们,只好拿出手机走到水口桥边,走在水口桥桥头玩手机。山里头的信号并不好,上网的速度倒也还行,我浏览了一遍NBA的文章,再看了看我的小说《月神》的点击率和销售情况,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毕竟,我终于看到《月神》后面有人留言了,虽然只是短短的“好看”两个字,但这两个字比千金还重!“小源哥——小源哥——”正当我聚精会神地对着手机的时候,桥的那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抬头望去,见到一名二十二三岁的身着红花衣服,扎着两束马尾辫的女孩花枝招展地朝我走来,她边走还边喊着我的名字。我可以确切地判断,我不认识她!但是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走到了我的身边,接过我身边的行李箱,道:“走吧,还傻愣着干嘛?”“你是......”我喉咙深处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她神色微变,有点哀怨地语气道:“你连我都不认识啦?”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我是真不认得她!她听后,左手一把搭在我的右手胳膊上,力道很大,打得我非常的疼,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哎哟!”她好像还不解气,埋怨道:“好你个冯源,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你再仔细看看?”她凑到了我的身边,我的眼睛和她长得有八九分精致的面容相隔不过五厘米。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毕竟和陌生的女孩子隔这么近,我还是第一次。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样,站直着笑道:“好啦,不调戏你了。你当然不认识我啦!我来的时候,听陈默说,你都已经走了。”“陈默?”我认得陈默,他是我儿时玩的非常好的伙伴,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家有很多的野味,在他家我可吃了不少的野味。“那你是陈默的......”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她莞尔一笑,道:“我是陈默的妹妹,我叫陈琳。”我记起来了,小时候陈默一直跟我说过,她有一个妹妹叫陈琳,是他爸妈在浙江打工的时候生出来的。因为当时计划生育抓的严,而且陈琳有属于黑市人口,陈琳一直在浙江跟着她妈住。后来,政策宽松了,陈默她妈才把陈琳带回来去公安局注册登记,只是那时我早就已经离开西王村了。陈琳见我若有所思,道:“你快跟我走,我哥、我爸还有你舅父舅母他们等了你很久了!”我跟在陈琳的后面,小心翼翼地在田埂路上走着。由于刚下了一场雨,田埂路非常的滑,加上我本人的鼻梁骨上还驾着一副眼镜,在田埂路上走的时候,我非常的小心翼翼。但陈琳不同,她走得很麻利,而且还能够边走边回过头来和我聊天、谈笑,仿佛在她的脚下是一条阳光大道而我的脚下就是一条独木桥。我们一路上聊了很多,虽然通常是她在说我在听,但也不觉得有多少路程。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陈琳却突然站住了,她把行礼交给我,说她不过去了。我见到她毕竟是我儿时哥们的妹妹,邀请她跟我一块进去,但她死活不肯。我见她意志坚决,便没有再强邀,一个人背着行李往屋里走去。“冯源,你一定要记住,你姓马,叫马小源......”望着古老的长满了青苔的房屋墙壁,我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外婆跟我说的话。这些年来,我忘记了童年很多的事情,但是外婆跟我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忘掉过。她不光这样嘱咐过我,还要我不要轻易显摆我懂得玄学阴阳风水术之类的知识,以及她教给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婆住的房内传来凄惨的叫声。“妈——”“喜莲——”我听到惨叫声,手中的行礼噗通一声掉落在地,两只脚噼里啪啦地就往房内走去。进入房门,我才发现我的外婆一动不动,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房门口。我知道,外婆她已经走了。她一定很期盼着我回来的,要不然她临死弥留之际还不停地望着门口。只是她那不孝孙子就是不知道走快一点,只要走快一点,外婆就能够见到她朝思暮想的孙儿一面了。我哭了,不停地哭了,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不省人事。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堂屋左侧的偏房里,没有人在我的身边,房内空旷无人。我听得到,堂屋里头有很大的动静,我慢慢地翻身起床,慢慢地走出房门。我看到外婆已经入殓了,她那慈祥的遗像挂在灵堂中央,正上方中央的八仙桌上摆着香炉和祭品。西王村的习俗是人死后得由地仙相一块风水宝地、调好下葬的吉日,然后请道士念经诵文超度再将死去的人下葬。舅父告诉我,两天后外婆就要下葬了,葬在水龙渠。水龙渠我知道,它是西王村和东王村共用的风水宝地,历年来东王村和西王村去世的人都葬在这里。我走到灵堂前,给外婆上了一炷香,望着外婆的遗像,童年的往事又一次从我的眼前飘过。为什么那个时候村民们一口咬定外婆是鬼上身?我爸妈的死为什么是西王村村民们的最忌讳的事情?还有若是鬼上身,懂得玄学风水术的外婆怎么会被厉鬼缠住了?外婆,你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你临死弥留之际一直望着门口,你一定是有话要跟我说吧?你到底要说什么?外婆,请原谅孙儿的不孝,孙儿未能见你最后一面,孙儿对不起你,外婆。“去右边偏房里头休息吧,亲戚们都在那里,他们也想见你。”舅父跟我说道。我走近右边的偏房,我发现偏房内我认识的和我不认识的亲戚们都在,他们见我进来后,异样而又和蔼的目光望向了我。我走到外公的身边坐了下来,外公面容憔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老。他见到我后,把我招呼过去,两只干涸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右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外公,对不起。”我好不容易才吐出五个字。外公道:“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在外公的心里头,只要我回来了,他就很满足了。虽然我没有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但他也没有怪我。外公和外婆一样,都是非常疼爱我的。我在外公的身边坐了下来,外公道:“小源,你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了,你还记得他们吗?”说实话,在房内的人中,我记得的只有外公,其他人都不记得了。外公一一向我介绍了房内的亲戚,随后所有的人都过来向我嘘寒问暖,我有点应接不暇。不一会儿,一名二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小伙子走进房门,见到我便大声叫我的名字。我目光惊疑地望向他。他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一直问我认不认得他,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还是求助外公,外公才告诉我,他就是陈默,我儿时最好的玩伴陈默。我刚认出陈默,两人正准备聊一会儿房门口又突然进来一名长得清秀、打扮得体、带着黑色面框眼镜的男人。陈默向着他喊道:“林海,冯源回来了,在这里。”我才知道,他是林海,也是我小时候玩的最好的伙伴。我和林海打了个招呼,在之后的聊天的过程中才知道陈默现在在家里面做得的牲畜批发生意,而林海则在县城人民医院当外科医生。我们聊了一会儿,陈默把我和林海叫到了他们家,继续聊天打牌。我再次见到了陈琳,只是陈琳似乎很害羞,和我们聊得很不自然。我发现不止陈琳,身边的林海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很不自然。而陈默根本就没有发现一样,口若悬河、稀里哗啦地说了很多。我们边喝酒边聊天,聊得正欢的时候,陈默突然神色一变,道:“小源,你这些年为啥没有回来过一次?”我答道:“舅父舅母不让我回来。”陈默道:“他们不让你回来你就不回来?腿长在你的身上,你都这么大了,你偷偷回来,他们也不知道啊!”我承认,陈默说的很对。说舅父舅母不准许我回西王村其实是我的一个借口罢了。我只不过是因为被外面的世界所吸引,几乎彻底忘记了我的内心深处还住着这么一个小村庄。而这个村庄里,还有最疼我的外公外婆在等我回来。陈默向陈琳使了个眼色,示意陈琳将房门关好,等陈琳将房门关好后,陈默、陈琳、林海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是在下什么决心。我正想开口问的时候,陈默道:“小源,不知道有件事当说不当说,我说了以后你可别着急!”我点了点头,示意陈默但说无妨。陈默道:“你觉不觉得你外婆死的有点蹊跷?”死得蹊跷?这四个字瞬间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没有说话,而是选择静静地听陈默的话。陈默继续道:“三天前,我和林海还看到过你外婆,她非常的健康,根本就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可是第二天早些时候,就传来了你外婆病重的消息。你也知道,现在东王村和西王村就陈老幺大爷和林海是医生。他们一个中医一个西医,由于陈大爷在村里头名望太高,优先选择的还是陈大爷。”“林海和我是后面才到的。我们到的时候,你外婆已经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了。地板上还扔了一件破烂的沾满了血迹的衣服。虽然你爷爷、陈大爷他们极力为你外婆掩饰了,但我还是发现,她的颈口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地面上的血衣也充分说明你外婆是受了重伤,而不是病重。”我听罢,失声惊呼,感到非常的震惊。陈默看了一眼林海,道:“林海,你当时也在现场,你说是不是这样子的?”林海点了点头,证明了陈默的话的真实性。陈默道:“小源,我知道你刚回来就跟你说这件事你可能不太能接受,但如果不说我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你外婆生前对我们都很好,尤其还救过我的命。你不能就这么让你外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舅父难道就没有问过?”陈默道:“你舅父肯定知道一些,但不全。这年头,村里头的人越来越怪,年轻点的成年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一点生气都没有。而且,近年来,村里头养的牲畜很多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太诡异了,真的是太诡异了。”我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猜测,但是不敢明说,问道:“为什么村里头会出现这样的事?村里的老人们不给个说法?”陈默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村里面剩下的老人不多了,估摸着知道点真相的人死的死,疯的疯了。”我努力回忆起当年的场景,脑海里闪现出了陈天丁和孟婆的名字,问道:“咱们村的陈天丁爷爷和东王村的孟婆,他们俩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应该知道点什么。”陈默答道:“陈天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死的也很离奇,虽然他儿子一直掩饰陈天丁的死因,说他是暴病而死的。但是,村里人都知道,陈天丁是半夜起来上茅房的时候摔在茅坑死的。据说当时抬棺的人还能够清晰地闻得到茅坑的屎臭味的气息。”陈默的话,让我的心更加的沉重,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陈默。“那孟婆呢?”“孟婆?”陈默欲言又止,对着林海道,“林海,你是东王村的,你比我更清楚现在孟婆的遭遇,你来说。”林海顿了顿,才道:“孟婆她.......没有死,但是她已经疯了。我可以确定她是真的疯了,我曾经无数次试探过孟婆,她并不是装疯,是真的疯了。”“那她现在在哪里?”“她现在一直住在后山的水龙渠里,”林海言罢,叹了口气,“水龙渠都是坟墓,孟婆她好像很喜欢和那些坟墓为伴,还在旁边自己撘了一个茅草房,住了下来。”我知道,孟婆虽然是东王村的神棍,但是她在一直非常疼爱关心林海。如今孟婆沦落到这般悲惨的地步,林海的心里头确实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