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岑音回信息:“你最好别太过分!”
我直接没回。
几分钟之后。
陆岑音再发了一条信息过来:“我在牛车上被颠醒,听到了你们的对话。现在,你可以说了?”
原来如此!
看来当时对她下手轻了。
我回道:“因为我认得你的胸。”
这是事实。
但陆岑音却可能认为我耍了她,文字显得极端愤怒:“很好!你等着!”
我寻思不用等。
明天我们又能再见面了。
第二天下午。
肖胖子骑着力帆摩托车来接我。
他今天戴了一顶帽子,鼻梁架了一副墨镜,腰间别了一根红色短棍。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
肖胖子今天打扮,摆明让我当老板,他来当护宝红花棍郎。
这样也好。
我们不知道裴哥会不会来。
裴哥认得肖胖子。
他这样打扮,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我们一起来到了窜货场的开办场地——丫玉茶庄。
丫玉茶庄藏在闹市一条巷子里。
门面装修古色古香,给人一种清幽雅静之感。
肖胖子有些激动。
他告诉我,丫玉茶庄向来实行会员制,非会员不开放,来的人全是官商巨贾,非富即贵。平常人难窥其中究竟,今天他也算涨见识了。
两千年左右,这种私人地下会所并不常见。
肖胖子觉得高端,非常正常。
但九儿姐以前常带着我出入这种地下会所。
在我眼里,若喝粥就咸菜。
旧社会,这种江湖窜货场一般摆在大宅院。
大宅院里面,摆上几张桌子,上面放热茶水、花生、瓜子。
大门一关,开场会有戏文或相声听。
大家乐呵呵地听完,开始窜货换宝。
当然。
不全是一派和谐景象。
遇上宝物不真、意见不合或互相有怨节,赌斗、砸挂、耍红棍,都可能发生。
但现在这种大宅院比较难找,基本转入地下会所。
进大门之后,肖胖子先拿出了入场券。
两排容貌姣好的礼仪小姐向我们深鞠躬:“欢迎贵宾!”
一位引导小姑娘带着我们,上电梯,来到三楼。
江湖窜货场设在一个相对隐秘的会议厅。
入场之后。
墙边已经有一些古董商人的护宝红花棍郎站着了。
肖胖子非常自觉充当红花棍郎角色,双手交叉,站到了墙边。
会场中间,倒还是按以前的规矩摆放着热茶水、花生、茴香豆,服务员也是旗袍打扮,挺有旧江湖的味道。
从人数上来看,鼎元胡总排场比较大。
我之前不大明白,陆家大小花旦一直在盯着鎏金娃娃,却为什么不敢下手。
来会场之后,算发现一些端倪。
一来,鼎元胡总这种人脉和势力,她们采取做局或者暴力手段取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二来,与其说她们在盯地主家傻儿子,其实极有可能在盯着对方,生怕谁先截了胡。
大厅内的一干人等,穿着打扮很得体。
金陵上流社会该有的样子,他们都有。
一会儿之后,门被打开了。
四五位红花棍郎先进来。
而他们的后面,走进来一个穿着大风衣,脸上布满了麻子的人。
他进门之后,有红花棍郎给他脱了风衣。
派头非常足。
此人一出现,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裴哥好!”
不知谁向他打了一声招呼。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裴哥。
不得不说。
他气场还是有的。
尤其是一脸坑坑洼洼的麻子,像被蛆咬过。
彰显出他屹立粪坑而坚决不倒的英勇。
斜眼瞥见。
之所以叫江湖窜货场,因为这种交易,一切全按照古董行当旧江湖规矩来,具体后面会解释。
鎏金娃娃不能免费送、不能卖。
鼎元胡总采取江湖窜货场这种交易形式,倒非常聪明。
肖胖子说:“这以物换物就没谱了!说不定,咱拿一样小东西过去,地主家的傻儿子王八对绿豆,瞧上眼了呢?鎏金娃娃的市场价,现在少说也三百多万,要置换成功,咱可就彻底翻身了!”
我想了一会儿,问道:“鎏金娃娃虽然珍贵,但陆家大小花旦铺子里古董无数,怎么会盯上这玩意儿呢?”
肖胖子说道:“这就不知道了!她们行事向来不按套路出牌,但确实已经盯很久了,可能后面有啥目的!咱别管她们了……苏子,这算是天漏,咱去撞撞运气?”
我问道:“你刚才说胡总儿子什么毛病?”
肖胖子喝了一口酒:“身体差,嗜睡。睡着了还老做噩梦,梦游寻死!”
本来。
听到陆家大小花旦在盯着鎏金娃娃,正确选择,应该暂避锋芒。
但胡总儿子却因为梦魇而要送宝。
我心动了。
许清身上有一块专吞梦魇的元伯奇鸟牌!
我问肖胖子:“窜货场入场券有吗?”
肖胖子笑道:“还巧了!举办江湖窜货场那家茶楼,正好在我兄弟辖区,有入场券。只不过,咱没有好物件进去交易。”
我受刺激了。
这就是不入流的待遇!
无论是闯阴席还是进江湖窜货场,全要靠别人给票。
古玩是金钱的圈子、地位的圈子、权力的圈子!
没有这些东西,就如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里那句名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说道:“以后这种票,必须靠自己面子挣来!”
肖胖子闻言一愣,回道:“明白!”
我很少喝酒。
刚才在陆岑音办公室,我滴酒未沾。
但此刻。
我却将一满杯酒喝完,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闯了!”
与肖胖子分别之后,我直接去了医院。
到了许清的病房,人不在。
护士告诉我,她病房已经换成了单人间。
转到单人病房,病房里摆着好几束鲜花、几提果篮,还有一位专门护工。
许清半躺在床上,满脸错愕。
我进去之后。
许清一见,赶忙叫护工先出去,并吩咐她把门关上。
“苏小哥,你到底做了什么?”许清不解地问道。
我:“……”
许清说道:“胡三这个港比养子!今天上午,小瘪三满身是伤、痛哭流涕来找我,还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我叫他滚起死哇……这些多东西,我也不晓得是哪个送来的,病房也给换了,还请了护工。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别人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王大头办事还挺利索。
他不仅凶狠地收拾了胡三,还顺道拍了我一记马屁。
很响。
我说道:“许姐……”
许清立马打断,秀眉紧蹙,神情焦躁地说道:“侬伐要叫我姐!你只是我一个租客,我还是一位小姐!你犯不着对我这么好!你虽然本事很大,但今天必须要说出个子丑铆钉来。我说过,我从不欠人!”
我:“……”
许清见我被她劈里啪啦一顿怼得闷不吭声,可能觉得她刚才话说重了,转变了语调,柔声说道:“你……坐过来吧。”
病房没凳子,我只好坐到了床边。
许清眼眶有些泛红,清泪滴了下来。
尔后,她抹了抹脸,竟然主动地拉住了我的手:“姐性格直率,说话可能重了。但真的,从来没想过有人对我这么好……”
第二天醒来之时,九儿姐已经走了。
而我——独自一人躺在冰冷冷的地上。
衣服未脱,浑身酒臭,头疼欲裂。
屋内酒菜一片狼藉。
我一阵苦笑。
九儿姐曾告诉我,一个男人,倒下了,要么就此死去,要么重新爬起来,屹立天地。
她怎么可能会扶我,又怎么可能会给我脱衣服?
这是怎样一个破梦!
出租屋已经退了。
她什么东西都没留给我,除了我身上穿的衣服,父母死时的照片以及那枚假袁大头。
金钱、女人、权力,外面一大把,靠自己去赚。
仇,就在那里等着,靠自己去报。
这也是九儿姐说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但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当务之急,我必须要先吃饱饭。
洗了把脸,披了件衣服,出门之后,我快步朝金陵“赌市”走去。
金陵是九儿姐带我待的最后一站,六朝古都,文化底蕴深厚。
两千年左右,经济蓬勃,古玩方兴。
夫子庙附近有三个成规模文玩市场,业内人士分别称为“店市”、“摊市”、“赌市”。
店市主要是古董店铺和拍卖行,珠宝翡翠、名人字画、铜罐青瓷,真假各半,价格昂贵。
摊市是练摊人旧货市场,东西鱼龙混杂,赝品遍布,当然,也是闲逛捡漏的好去处,等同于京都潘家园、津门沈阳道。
赌市则是以文玩为媒介的赌博市场,赌博违法,但赌文玩却鲜有人管,还略带一丝雅致,为此,赌市市场非常热闹,最常见的有赌石、赌木、赌串。
我身无分文,空手套白狼,必须选择赌市。
第一个被我瞄准开刀的,是一处被不少人围观的千眼菩提赌串摊。
只瞄了一眼,我发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菩提骗局。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设骗局的,竟然是一位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
我那时并不知道。
眼前这个女人,不仅让我赚到了第一桶金。
还是我踏入波澜诡异古玩江湖的引路者。
并成了在我身下娇喘的第一个女人。
女人妆容精致,衣着时尚,品质显得高端,大眼睛若一汪秋水,肤白若雪,身材很好,尤其是胸,很挺翘。
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声音很甜美:“各位老板,开菩提啦!开出白色一颗五十块,绿色不要钱,红色本姑娘倒贴五百块钱回购哦。”
菩提是一种亚热带椭圆形小果,抛光外壳,坚硬果肉上斑点密布,形若小眼,可做成漂亮的挂饰。
但因果肉分了白、绿、红三种颜色,白色居多、绿色少见、红色稀罕,抛光开壳的过程若开盲盒,成了赌串的一种形式。
两千年左右,大家工资仅一两千块钱,五十块一颗菩提子很贵了。
但赌串玩的就是刺激,边上不少人纷纷掏钱。
女人眉眼灵动,脸色欣喜,一边收钱,一边吩咐边上两位抛光师傅赶紧抛光。
“又白色!”
“算了,给我做个心结,我送老公。”
“我都开了五百块了,全白色。老板,你这不会只有白果吧?”
女人闻言,翻了翻白眼,笑着回道:“大哥,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呐。你开不出,不代表别人开不出啊。”
“卧槽!红色!”
边上一位大汉手中拿着一颗刚抛光的红菩提子大嚷道。
女人见状,秀眉微蹙,神情略显无奈,给大汉点了五百块钱,并转头对那位质疑的人说:“看到没?开什么颜色全靠运气,但本姑娘可说到做到!”
开出红果的大汉欣喜万分,拿出两百,继续买了四颗,让接着开。
可惜,那四颗开出来都是白色,大汉不无遗憾地摇头走了。
边上人见状,羡慕不已,纷纷赌自己运气,掏钱买菩提。
有一个妇女,突然尖叫道:“我开出两颗红色!”
女摊主倒真说到做到,点给了妇女一千块钱回购。
妇女拿到钱之后,兴奋不已:“我不开了,刚好去买个包!”
尔后,她兴奋无比地离去。
现场估计只有我知道,那个大汉和妇女,全是这姑娘的托。
抛光师父每次在捡果抛光的间隙,会习惯性拿一颗菩提在手中抛来抛去,一旦有人要抛光,便把手中那颗菩提丢在摊上,开始干活。
而那颗被丢的菩提,五六分钟之后,被大汉和妇女捡起,最后开出红色。
手法简单而粗暴!
这种骗局。
倘若放到现在,烂大街了,压根没人会信。
但在两千年左右,却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毕竟,那时资讯远没现在发达,反诈宣传也比较弱。
而我,通过菩提表壳微小记号,已经发现,摊子上几百颗菩提子,除了他们已开的三颗,仅剩下四颗红色。
“抛光!”
我假装扒拉了一会儿,迅速丢了三颗菩提给抛光师傅。
抛光师傅本来拿着菩提准备放机器上,但不小心看了一眼,神情顿时诧异万分,转头怔怔地望向了那位美女摊主。
美女摊主也显得有些吃惊,俏脸微变,黑曜石般的眸子反复打量了我几眼。
尔后,她转头对抛光师傅说:“开!”
三颗菩提在机器的磨动之下,表壳若天女散花一样洒开,灵动而飘逸。
三颗全红!
现场炸锅了!
所有人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
一千五顺利到手。
这几天吃饭的钱已经有了。
牛刀小试而已。
九儿姐曾说,凡事不可做绝。
我打算收手。
拿到钱之后,正准备起身走,美女摊主开口说道:“帅哥,你手气这么毒,再开几颗呗,烫不掉手心皮!”
我心中微微一震。
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骗局摊,但她这句话,却是古玩江湖的春典,叫做探口。
所谓探口,就是试探一下你是不是来砸场子的明眼人。
初入江湖,我并不想惹事。
假装听不懂,转身离去。
可我的听力实在太好了。
十几步远之后,我听到抛光师傅低声嘀咕:“大小姐,你别多想,他就是一条吃到了新鲜屎的蠢狗!”
这句话,专指啥也不懂,走了狗屎运的人。
换成别人,顶多生一下闷气,但我脑海却涌入了幼时无比惨痛的记忆。
丛哥那天塞屎尿在我的伤口时,说的就是这句话。
我折返回去,对着那额头有疤的抛光师傅,冷冷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今天共被人拎了两次衣领子。
前一次被动。
这一次主动。
我假装着急忙慌地去掰他的手,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干嘛呀?你难道想打人呀……快放手……”
当时那状态,我妥妥就是一位被油腻胖子凶神恶煞模样吓坏了的小年青。
这下可热闹了,边上的摊主纷纷围过来看。
我转头向他们寻求帮助。
但很显然,这些人平时在此摆摊,互相都认识。
尽管。
他们根本没看清到底是谁砸了那尊假瓷瓶。
“小伙子,你砸了人家的东西,可不能诬赖人啊。”
“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如果都像你这样,早喝西北风去了!”
“这唐三彩瓷瓶和三脚金蟾可全是真品啊,就这么给砸了,实在太可惜了!”
“得赔啊!不然报警吧!”
“……”
我带着哭腔辩解道:“明明是他自己用手指把瓷瓶碰掉的,真的不怪我,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油腻胖子闻言,更加愤怒:“还嘴硬是吧?!今天老子先打你一顿,再报警把你抓起来!”
说完,他就想抡起拳头来揍我。
我假装被吓坏了,一屁股蹲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此时,边上的人开始扮好人了,拉住了油腻胖子的手,劝他别动手打人,让他赔点钱就算了。
油腻胖子气乎乎地放开了我,说道:“唐三彩福寿俑五千三,三脚金蟾……算一千八,你给凑个整数,七千块就算了,不然这事儿没完!”
他怎么不去抢银行呢?
加起来一百多点的东西,竟然敢要七千。
我颤声回道:“我没这么多钱……”
“你有多少?!”油腻胖子大恼道。
我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一千。”
油腻胖子闻言,脸上那丝欣喜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原样,假装生气大吼道:“你说什么?!”
尔后,他抄起了边上的条凳。
我见状,赶紧双手抱头,大声回道:“你打吧!你即使打死我,我妈今天也只给了我一千块钱!要不你报警吧,等我妈来了再赔给你!”
周围的摊主又拉住了他,再次假意劝他算了,这孩子穿着看起来挺寒酸的,可能确实没啥钱,就当倒霉或者亏的钱拿来做善事了。
其实。
油腻胖子抡起凳子,无非就是想诈一诈我是不是在撒谎没钱。
但当听到我说让我妈过来赔钱,他肯定会就这么算了。
毕竟。
如果真报了警,这事儿到底算他讹诈,还是算我损害财物,油腻胖子心里自有逼数。
油腻胖子假意愤愤不平,日爹干娘地骂了半天,让我掏钱走人。
我颤颤巍巍地给他掏了一千块钱,离开了摊子。
几步之后,我又转身回去。
油腻胖子正美滋滋地在数钱,见我回来,脸色一变:“干嘛?!还想来找抽?!”
我恳求道:“大哥,我今天出来买瓷器,但钱没了,瓷器没买着,你能不能把瓷器碎片给我,我回去好向我妈交待。算我求求你了!”
油腻胖子神情显得烦躁无比,丢了个塑料袋给我:“拿走,赶紧滚!真尼玛倒了血霉!”
我把瓷器碎片和破洞三脚金蟾给收了起来,抹了抹脸,离开了摊市。
这一招叫做“火中取栗”。
讲究的是摔东西时稳、准、狠。
被砸破的东西,谁也想不到会是一个漏。
在这种市场,几乎百分百无失误。
而用那三种玩烂了的捡漏手法,却保不齐会让沉睡的猪醒来。
古玩不是玩古,而是玩人。
我玩了那油腻胖子。
走到一个垃圾桶旁边,我取出了那枚金钱,将碎瓷片全给丢了。
我拿着金钱,去了店市,第一目标为“四方斋”。
这是金陵店市的老字号了,很讲信誉,里面的鉴师水平很高。
“先生,请问您是请货还是割爱?”
穿着职业服装的柜台小哥彬彬有礼地问道。
这言辞才是专业的。
不像地摊上油腻胖子那群傻叉,动不动就买啊卖的。
买古董不是买菜。
古董的年纪,比你太爷爷还要大,阳间藏沾阳气,阴间藏沾阴气,要说请,方显尊重。而如果要售卖,则称呼为割爱。
对专业的人,要用专业的言语。
我说道:“兜里有一件称心货,想请您掌一下眼,如果合适,给个囫囵枣吃。”
一般的古董店,柜台店员只懂得一些基础的鉴赏知识,真要看宝,必须要请里面的掌柜。
但像四方斋这样百年大店,柜员非常有水平,除非遇到世之重器,否则用不着请掌柜出来。
那柜员见我言语客气,不敢怠慢,马上拿出了一块白色的鉴布,摊在了柜台上,摆了一个请放宝的姿势。
我将那枚金钱拿了出来,放在了鉴布之上。
柜员见状,打开了边上一个木盒子,里面有鉴宝三神器:手套、放大镜、强光手电。
装备弄好,他拿起了金钱,开始察看。
一会儿之后,柜员把装备收了起来,回道:“不好意思,我眼拙看不准,您拿别处瞅瞅。”
所谓看不准,就是委婉地说我这是假货。
我心中顿时失望透顶。
不是对没换成钱而失望,而是对金陵整个古玩市场失望。
我原以为,初入江湖,总得要受一些捶打磨砺。
结果……
赌市破局刀切豆腐。
摊市捡漏宛若儿戏。
店市鉴宝飞眼遍布。
套用现在一句话来说,想低调,但实在太为难人了。
我不作任何辩解,出门而去。
就在此时,门口却呼啦冲进来一个人。
此人没料到我正好迎面而出,想要躲避,结果脚却不小心绊到了台阶,整个人惊呼一声,向前面扑去。
前面是一张玻璃台的茶几,就这速度磕过去,不死也得毁容。
我反应极快,探手去扯。
结果。
这人在慌张之下,重心不稳,竟然一把扯住了我。
为了免于这人被磕,我只好猛地将这人搂住,往旁边侧滚。
手间触感一阵柔软,鼻头间袭来芳香。
抬眼看去,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正被我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她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而我的双手,因刚才情急之下拉她的背部,好像解开了里面的一件衣服……
薄纱衣服有些许透。
而我的眼力实在太好......
除了尴尬,我还有些吃惊。
这位被我压在身下的女人,竟然是那个堵串摊的美女老板。
而里面,掉落下来了几颗东西。
这些东西,本应该是元朝的圆形古石弹或者古泥沙丸。
但此刻,掉出来的竟然是小小的铁弹珠。
现场彻底炸了。
铁弹珠外面,还带着光滑的铁皮油。
显然。
这是后面做假时放进球里面去的。
裴哥这颗陶响球,外面的陶土,全是元代碎裂陶响球的旧陶土。技艺无比高超的做赝师,将其重新黏合并烘干。
应该来说。
若从表面来看,这绝对是真品。
甚至,连做旧都不算。
犹如一幅真迹书画,被人给撕裂成了两半,后人进行重新黏合。
你能说这不是真迹?
但陶响球并不是书画,盖因其里面有古石珠。
缺少了古石珠,用来充当完整的陶响球置换鎏金娃娃,这就是典型的造假。
徐老只看到了外面,忽略了里面。
陶响球表面出声孔非常小,单凭肉眼,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而这种闭合的古陶球,更不可能拿东西撬碎来看。
只有听声。
辨别其中细微差别。
在场之人,没人见过陶响球。
他们更不知道里面古石弹摩擦陶土声音是什么样的。
万幸的是。
九儿姐曾带我听过。
尽管。
那时我才十四岁,且只听过一遍。
但我的耳朵太敏感了。
记忆一旦在脑海涌现,那一丁点微妙的差别,就会不断地放大。
我在赌。
事实证明。
我赌对了。
徐老冷汗直流,面如死灰。
裴哥那张蛆啃过的脸,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神情。
“好样的!”
“今天真的长见识了!”
“四方斋忒不要脸!呸!”
讲这些话的人,我估计全是在吃阴席期间吃了大瘪之人。
他们在乘机发泄怒火。
“哈哈哈!”
裴哥竟然狰狞大笑。
尔后。
他突然反手一个耳光,扇在了一直站边上,满脸懵逼的“瞧不准”柜员脸上。
“瞧不准”柜员猝不及防,牙齿顿时被打落了两颗,嘴角溢出血来。
裴哥恶狠狠地吩咐道:“来人,把他给拖出去废了!”
“瞧不准”柜员闻言,神情变得极为惊恐,立马跪过来哀求道:“裴哥,不要啊……裴哥……”
裴哥身边几个红花棍郎,立马冲了过去,将“瞧不准”柜员给拖了出去。
哀嚎求饶之声,从外面走廊传来,极为刺耳。
这一点。
包括我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
裴哥向着徐老一抱拳:“徐老、各位同仁,我裴星海遇人不淑!这王八犊子跟了我十几年,我让他挑一件上好的宝物,没想到他竟然敢作假,把我给骗了!从今天开始,这人不会在金陵古董界出现了!”
裴哥这一招祸水东引,既不要脸,又目中无人。
在场没人是傻子,谁都知道陶响球是裴哥弄来骗鎏金娃娃的,但他立马将脏水全泼到了自己属下身上。
尔后。
裴哥冷冷地瞅着我,浅浅地作了一个揖,咬牙切齿地说道:“苏爷,你先慢慢玩,告辞!”
他袖子一拂,脸上横肉猛跳,极为愤怒地出了门。
临走之前。
这王八犊子目光无比凌厉地盯了我一眼。
他在认清仇家的模样!
裴哥栽了。
颜面尽失。
尊严扫地。
但他并没有服。
临走之前那句“你慢慢玩”,潜在台词是:等你玩好了,老子再来找你。
有几个古董商非常愤怒,在他走了之后,暗中淬他。
我今天的目的。
至此已经完成。
伯奇鸟牌最终能不能换成鎏金娃娃,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在这个金陵古董商云集的江湖窜货场,我一战成名,并将裴哥脸面撕得稀碎。
我问道:“喝完之后呢?”
陆岑音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问,神情愣了一下,说道:“喝完我们来聊聊天呀。”
我回道:“那直接开聊吧,喝多了我只想搂女人上床睡觉。”
陆岑音闻言,俏脸闪过一丝鄙夷和愠怒,但转瞬即逝。
她很有城府,反而开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
半晌之后,陆岑音浅笑着问道:“你平时都喜欢这样撩女人吗?”
我回道:“并不是。能旺的柴火堆,我才会撩。撩不旺的,我一泡尿就给浇灭了。”
陆岑音咯咯直笑:“我对你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我说道:“我也是,很感兴趣。”
特意在“性”字上,加了重音。
陆岑音樱唇抿了一小口红酒,问道:“苏尘,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我说道:“那天晚上,我给你治好了脚踝脱臼,你是来感谢我的?”
陆岑音微微颌首,嘴角上扬:“不得不说,你手法真不错,谢谢!”
我回道:“不客气。”
陆岑音将头靠近我耳边,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吐气若兰,带着红酒的甜香:“我不仅要谢谢你,还很想要保护你,你明白吧?”
我坦率地回道:“明白。裴哥现在整个金陵城在找那晚砸阴席之人,你认为砸阴席的人是我,死死地拿捏住了我的七寸。只要你把我交给裴哥,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要不把我交出去,就是在保护我。”
陆岑音眉毛一挑:“聪明!千万别告诉我,砸阴席的人不是你。”
我回道:“当然是我。”
陆岑音问道:“既然你全都明白,刚才你怎么还敢这样调戏我,不怕我成为吃人的母老虎?”
我说道:“因为你不会这样做。”
陆岑音闻言,坐在了我对面,修长、白皙的双腿交叉,问道:“为什么?”
我回道:“如果你要这样做,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聊天。”
陆岑音听到这话,格格笑了。
她笑起来胸前微颤,显得非常迷人。
一会儿之后,陆岑音无比优雅地将杯中红酒全喝了:“苏尘,我真的很喜欢你这股劲!就好像这上好红酒,甘冽、醇厚、刺激,又带一丝热烈,让人忍不住想去征服。”
我:“……”
话音刚落,她变脸了,无比冷峻地说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管你什么身份,为什么要砸阴席,我希望你从今天开始心甘情愿跟我!整个金陵,只有我可以保证你安全。当然,我也可以让你很不安全!
恩威并施。
杀伐果断!
我冷冷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陆岑音撩了撩鬓间的秀发:“要不然呢?”
我回道:“砸阴席的人可以是我,其实也可以是你。”
陆岑音闻言,略显诧异,问道:“我?”
我点了点头。
“第一,在吃阴席之时,所有食客都成了东家煎熟的双黄蛋,可唯独我们没买东西。而现在,厨子、东家、食客全进去了,也只有我们两人逃了出来。”
“第二,东家虽是裴哥的手下,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陆家人,能不中东家手中掌心玉凳上面味毒的,整个金陵,恐怕也只有陆家人有这个能耐。”
“第三,陆家大小花旦向来不合,互斗严重,金陵古董界皆知,你具备了强烈的砸场子动机。所以,你才是第一怀疑对象,而不是我。”
陆岑音笑意盈盈,竖起了大拇指:“非常精彩!但是……证据呢?”
我立马撒了个谎:“不好意思。第二天在送你上牛车之前,我叫兄弟拍了好多张你在镇江山边的绝美照片。”
陆岑音闻言,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照片呢?!”
我笑道:“别激动呀,坐下来慢慢聊。照片可是我用来保命的东西,我怎么会带在自己身上?”
陆岑音鼻尖冷哼了一声:“即便是我又如何,你觉得裴哥和我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我说道:“他当然不是,但你的妹妹陆小欣是!要不然,你也不用费劲巴拉像孤胆女英雄一样闯阴席。只有实力弱的一方,才急需要寻屠龙刀,才会暗中打冷枪。可惜,由于阴席间突然变故,冷枪哑火。而我这把刀,你拔不动!”
这一下。
可算是戳中了陆岑音的痛处。
我猜测。
陆家大小花旦接下来一定会有一场重量级的大较量。
她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我。
我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陆岑音回道:“若一把利刃不能为我所用,我宁愿折了它,省得它以后伤人。”
我说道:“你不舍得。”
尔后,我起身离开。
陆岑音说道:“你看我舍不舍得!”
耳听“叮铃”一声响。
门外瞬间冲进来七八个彪形大汉,站成一排,虎目圆瞪,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们腰间全是清一色红花棍!
陆岑音这次是真动怒了。
她完全抛弃了之前的知性、优雅和冷静。
从出租屋诚挚邀请,到之前威逼利诱,现在开始果断搏杀。
像我和肖胖子这样不入流货色,连王大头都敢动刀砍,更别说陆家大小姐了。
只要陆岑音愿意。
我即便有三头六臂,也是她砧板上一块死肉。
我回头说道:“陆大小姐,你下决定之前,最好再认真考虑一下。为什么我这样的混子能有青牛请柬?当时警察为什么能来的那么恰到好处?你为什么在我保护之下安然逃脱,而且到现在连问话都不找你?”
将她猜想中我的身份彻底给搞浑。
属于我最后的杀手锏。
陆家再逆天,也不敢跟公家斗。
此话果然起效。
陆岑音俏脸阴晴不定,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疑虑、不甘与愤懑。
她已经气得有点牙根痒了。
陆岑音很聪明,十几秒之后,她挥了一下手:“让他走!”
众红花棍郎让开了一条路。
我下了楼。
经过一楼大厅的时候,宋掌柜等人满脸错愕地瞅着我。
这次交锋。
她没赢。
我没输。
出门之后。
我发现后背沁出冷汗。
陆岑音竟然敢吓我。
我很生气。
这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不过,到现在我还想不明白。
陆岑音为什么能判断出来那天晚上戴猪面具的人是我。如同她现在肯定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她脱困。
我在回去的路上,到ATM机查了一下账。
影青阁打来的五万块钱已到。
我取出了三万块。
给肖胖子打了一个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肖胖子赶到了之后,我把两万块钱递给了他。
“苏子,你这是啥意思?”
肖胖子拿着钱,神情很愕然。
我说道:“淳化佛像金钱五万块出手了。这三万你拿去,送两万给贾伯,一万块拿来日常用度。老爷子还心心念念玉壶春瓶呢,这谎咱一定要圆下去。”
肖胖子问道:“为啥?”
我回道:“你听我的,错不了!”
肖胖子瞅了一会儿我,又瞅了一会儿钱,端起酒杯一口干了:“行!我全听你的!”
我问道:“前几天你说盯了一个大宝,说一下情况吧。”
肖胖子回道:“不仅是大宝,而且,陆家大小花旦同时在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