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到的时候，楼望月已经穿戴整齐。
　　头发松松垮垮地挽起，用一根金钗固定，慵懒又随意，眉眼狭长，琉璃般的眸子，如同一只猫儿。
　　修长的脖颈，哪怕藏在衣领中，也能窥探一二风情。
　　天青色的蜀锦，光泽圆润，只有领口和袖口绣了朵朵红梅，衬得她多了几分清雅俏皮。
　　陈妈妈也是头一次这么专注地看她，突然觉得，六爷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虽然她没见过世家贵女如何模样，但六少夫人的姿色，怕是世间少有了吧？
　　“陈妈妈，走吧，别让祖母等急了。”
　　陈妈妈下意识跟在身后，方才想起来，她未曾说过何事。
　　而楼望月提前妆扮，分明是知道老夫人一定会请她过去。
　　这是……十分了解老夫人的心思了。
　　陈妈妈心抖了抖，六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在她的面前，丝毫不藏拙，甚至还有炫耀她猜中老夫人心思的意味。
　　是觉得她没有能力，即使是说了，老夫人也不会信，还是……她想将自己收为己用？
　　不管是哪种，六少夫人胆子都很大呢。
　　陈妈妈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走路的仪态，端端正正，每一步都在一条线上，距离也仿佛用尺子量过的。
　　如此仪态，她觉得有些熟悉，却忘记在哪里看过了。
　　总之，不太像是商户女子。
　　到了养寿居，看到宋莞，陈妈妈恍然大悟，那种步子，是在前几年九小姐的礼仪嚒嚒身上看到的。
　　对方原是秀女，后做女官，三十多岁得了恩典，出宫颐养，各家都请去做教习礼仪的嚒嚒。
　　也就是和老夫人有过旧，才能请动她，不过九小姐吃不了苦，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嚒嚒就不再来了。
　　听说，现在去了皇后的娘家沈家颐养天年。
　　没想到，楼家区区商户，竟然能有如此本事，都道商户低贱，想来并非如此。
　　倘若六少夫人想要她投诚……
　　陈妈妈瞥见老夫人的目光，立刻收了心思，垂头而立，仔细听着动静，方便伺候。
　　宋莞坐着不动，待楼望月走到她的身边，这才拽住她的袖子，撒娇道，“六嫂，你这几日，怎的都不找我玩？”
　　“病了，九妹不知吗？”楼望月语气冷淡，将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
　　这个宋世诏唯一的胞妹，面上笑容甜美，捅刀子时毫不手软。
　　前世，她给问阿爹要了钱，宋家的爵位回来了，宋莞的身份水涨船高，觅得良婿，拿走了她出嫁时的大半陪嫁，生活美满。
　　她在宫中保了宋家太平，再次改朝换代，带头守在宫门骂她荡妇的，就是宋莞，命令丫鬟婆子泼她夜香的也是她。
　　这一世，还妄想靠几句花言巧语，就能从她手里骗取钱财？
　　她脸色不好看，宋莞嘟了嘟嘴，“六嫂，莫要生气，都没人同我说，都怪这些下人！”
　　楼望月回头看她，“若是你知晓了，又当如何？”
　　宋莞张了张嘴，愣是不知该如何，不就是看一眼的事儿吗？
　　她脑子转得快，嘻嘻笑道，“那我会将最喜欢的金玉转送给你，这样六嫂一高兴，病就好了。”
　　金玉转是京城玉翠坊打造的头饰，都是空心的，不过是金银缠绕的五层花瓣，不值得什么钱，但是据说只打了三只。
　　当时楼望月刚嫁进来，想着讨好唯一的嫡亲小姑子，便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给她买了。
　　宋家清贫许久，加上楼望月的钱，被老夫人视为囊中之物，便不许宋莞问她要贵重物品。
　　这只头饰，是宋莞的私人物品里，最贵重的了。
　　楼望月微微抬手，露出手腕上的玉镯，碧绿晶莹，里面的绿丝仿若游龙。
　　莫说宋莞，就是宋老夫人的眼睛都看直了，只是不好意思张口。
　　宋莞站起来，走到楼望月身边，端详她的手腕，“六嫂的玉镯好漂亮，阿莞怎的从未见过？”
　　楼望月无视她贪婪的目光，将手腕放下，玉镯拢在了袖中，才低笑道，“这是家母以前便随身带的，给我做了嫁妆，心血来潮，随便带带，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她说完，含笑看着宋莞，“阿莞方才说，只要六嫂高兴，你愿意把金玉转送给我，是真的吗？”
　　宋莞迟疑了下，目光掠过她的手腕，下定决心般点点头，“是的，翠心，去取来。”
　　楼望月不喜欢她的后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这个镯子也不会是她的心头好，否则也不会压箱底好几年。
　　哄得她高兴了，再要玉镯，手到擒来。
　　怎么算，都不会亏的。
　　宋老夫人俨然明白宋莞的算盘，她有些不舍，可也拉不下脸面和小辈要东西，何况是要和孙女抢的。
　　只能移开目光，不过脸色沉了几分。
　　宋莞平时嘴甜，能哄得宋老夫人高兴，哪怕府里没什么进账，她的生活一直不错，比几个哥哥，也差不了太多。
　　今日她一心要把镯子哄到手，便不听地捧楼望月，说些乐子话给她听。
　　一时间把宋老夫人晾在了原地。
　　楼望月乐得当作没看见，配合着宋莞，说些小女儿家的话，茶都续了一盏。
　　直到宋老夫人面沉如水，重重咳嗽了几声，宋莞才收了话头，连忙问道，“祖母可是身体有异？”
　　她说完，扭头去训斥宋老夫人的贴身婢女晨雾，“怎么伺候的祖母？连说一声都不会，看起来是懈怠了。”
　　晨雾立刻跪下，“奴婢知错。”
　　“老毛病了。”宋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她起来，这才看向宋莞，“你快要及笄了，该学的别落下。你六嫂也要掌家，莫要缠着她，我同她说些事儿，你回去吧。”
　　她发话了，宋莞也不敢说话，起身行了晚辈的礼，然后飞快地说道，“六嫂，那我晚点找你玩。”
　　“好啊。”楼望月笑得温柔，“九妹，莫要忘了金玉转。”
　　不值钱就不值钱，能让宋莞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宋莞误以为，这是默认和她换首饰，兴奋得俏脸通红，她也要拿得出贵重的首饰了。
　　还得多亏六嫂是个人傻钱多的蠢货。
　　她十分开心，连背影都染了几分愉悦。
　　宋老夫人忧愁地叹了口气，“都是大人了，如此不懂事。没能学得你三分稳重。”
　　“大了便好了。”楼望月随口应声，便低头看着茶杯里的浮叶。
　　嗯，居然都喝不起精心烹制的茶饼了，茶叶里有梗。
　　怕是这个月的月银，都发不出来了吧？